第18章
薩布拉邁著小短腿,徘徊在海倫娜房門前傭兵還沒出來。薩布拉不敢敲門,聽說做雇傭兵的都是殺人不折的暴力分子,能讓打擾其好事的自己活命嗎?可是如果米隆見不到海倫娜,自己也好過不到哪兒去!
微弱的火光像來自飄渺的虛幻世界,隨時會幻滅消失。床邊女孩的雪白肌膚仿佛在金黃光芒中發著光輝,使她整個人也變得虛無起來。她漂亮的黑眼睛從沒有在門邊的少年身上停留過,是漠視他?還是出于羞愧呢?陳志的目光自進門起就未曾離開過女孩,他留意著她的一舉一動,可女孩卻沒有多余動作讓他觀看。她站著,他也站著。
門外忽然一陣喧鬧,緊接著門被拍得“啪啪”作響。毫無禮節的打門給女孩波瀾不驚的臉上帶來驚恐,她似乎預感到災難。門被撞開了,進來幾名壯漢。陳志還沒弄懂發生了什么事,就被他們無情地推到一邊,這些人是沖著那女孩來的。女孩顯然不愿意跟他們走,她掙扎,沒有用,被人連拖帶拉,最后被扛上肩膀。女孩無力的拳頭捶打在背負她的人的背部,這樣可笑的攻擊沒有絲毫作用。門外的薩布拉哀求著他們,希望他們能溫柔些,不過他的苦求也沒什么效力。
女孩的叫聲近乎哭泣,觸動著陳志的心弦。事件的前因后果完全不明白,不過那女孩一定不愿意。在妓院用暴力擄走少女,能干出什么事?陳志雖然剛成年不久,可也想象得出,這是多么可怕的罪惡。憤怒,從他心底涌出。
薩布拉為海倫娜的,要是米隆太粗暴,弄傷海倫娜,他就得遭受一筆損失了——海倫娜的醫藥費,以及連續幾天無法接客,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忽然,身邊刮起一股旋風,一個人影從薩布拉身邊掠過——是那位傭兵少年。
少年騰空躍起,雙腿彈出,兩名米隆的奴隸毫無防備地背部受襲,撲倒在地了。另一名奴隸向少年揮拳,少年剛著地,可能腳還沒站穩。他危險了!薩布拉暗暗替少年緊張。可少年的身手比薩布拉想象中的更敏捷,巧妙地轉動腳跟,閃過了沖撞而來的拳頭。奴隸撲了個空,他根本沒有機會轉身,對手已在自己身后。頸后像被錘子重擊,眼前一黑,不省人世了。抱著海倫娜的家伙逃向階梯,陳志兩三步追上他,繃直腳尖,踢向膝關節內側。奔跑中的腿突然受外力而彎曲,奴隸連同肩上的少女一起跌倒在石階上。陳志趁機將女孩拉入自己懷中,使她暫時脫離了危險。先前踢倒的兩名奴隸不甘心地從陳志身后偷襲。他們毫不掩飾的腳步聲早已曝露出他們的位置,陳志轉身起腳,腿風橫掃,兩名不自量力的家伙又一次同時倒地。轉身踢的腳力不同與剛才,估計他們想要再站起來不會太快。
薩布拉驚訝地咽下口水,他慶幸自己做事總愛考慮周全,沒有貿然打擾這位少年。起初他還小看了他,以為貌不驚人的小傭兵沒有什么了不得的,現在他開始相信傭兵隊長的話了,說不定這真是位“未來的阿基里斯”。
石階上的奴隸沖著門外大喊。他的聲音為他召來更多同伴。精瘦的貼身家奴帶著米隆的打手們蜂擁而至,小丑般的瘦子氣歪了嘴,居然有人敢違抗他的主子——元老院三十人委員會的成員,塞德巴爾議員的兒子。
居阿斯一邊緊著腰帶一邊從斗室里罵罵咧咧地出來了。其余傭兵聽到動靜也紛紛懷著不滿情緒回到屋外。兩撥人在過道里迅速對上。
“愚蠢的雇傭兵,你們知道面對的是什么人嗎?”瘦子挪動腳步,讓出被阻礙的視線。門外舉著銀杯,斜躺于長椅上的貴族青年正用輕蔑的目光注視著內室里一身便宜護甲的傭兵們。
貴族?也許是闊少?陳志猜測著那人的身份,多半是敗家子,德操高尚的人通常不會光臨這種地方。居阿斯以同樣輕蔑的目光回敬那位少爺。這種依賴家世而耀武揚威的人是他最瞧不起的。雖是同樣的眼神,可由居阿斯高大的身體配合獵鷹般的眼睛發出,效果卻被擴大。米隆討厭藐視貴族的賤民,傭兵是他尤其討厭的,在他眼中,這些家伙只是粗俗的野蠻人和骯臟的戰爭工具,為了錢可以出賣性命的人,他們比奴隸更廉價。居阿斯的眼神令他憤怒,為什么今天賤民們總愛與他作對?緊握銀杯的手略顯顫抖,手背的青筋漸漸從光滑的皮膚下隆出形狀。
身邊的女孩在害怕,她躲進陳志身后,他感覺到她撫在背上的小手正在顫抖。陳志意識到女孩認識那位高傲的公子,而門外的少爺是她的常客還是仇家呢?
米隆摔出手中的銀杯。這是個信號,他告訴他的手下們,對這些狂妄的雇傭兵用不著客氣。
“別讓人把我們雇傭兵看扁了!”
居阿斯大喝一聲,喉管里低沉的怒吼像猛獸的呼嘯。雖然他目前只有一只手能活動自如,可那野獸般的氣息已能上膽小的人退避三舍了。
薩布拉連滾帶爬地撲倒在米隆腳下。“仁慈的少爺,發發慈悲吧!我的小店經不起折騰呀!”如果米隆肯放過他的店鋪,把戰場移到別處,他可以將這位少爺的腳丫子舔個遍。薩布拉仰望著少爺高傲的臉,他希望能得到回答,哪怕是點個頭也行,可他的等待卻招來硬物的痛擊。少爺向他丟出不知名的硬物,這些東西朝他臉上飛來,他的老臉如同撞上棱角分明的巖石。攻擊之后,薩布拉低下頭看著地上的“武器”,忘記了疼痛,笑了——那是一把金幣。
數著手中的一塊塊金子,薩布拉已經不去計算有多少陶罐被摔碎,有多少桌椅被砸爛,打翻的酒壇中損失了多少必須用錢才能換來的好酒。他已經不在乎店里的損失了,米隆給的錢足以讓他把所有房間裝飾一新。
無辜的客人們四處逃散,離門近的就近逃了出去,外邊是安全的。由于被毆斗的人群擋住,沒辦法出去的客人只能往里退,總之離戰斗圈越遠越好。
戰斗地點已由石梯下發展到梯上的前廳。米隆的人雖然數量多,但實力上卻比不過雇傭兵們。表現神勇的陳志反倒覺得清閑了,居阿斯帶領他的手下成為主力,紈绔子弟的打手們幾乎由他們揍倒在地,在漁村時陳志也沒見他們這么勇猛過。相反的到是王重陽,一拳未出,人也不知道哪兒去了。此時,王重陽早已隨著逃散的人流躲進過道深入,前廳里的青年一看就知來頭不小,不是高官公子,也是位富商少爺,就算圖一時痛快,將他痛扁一頓,這樣的人會不報復嗎?王重陽想想,還是別淌渾水的好。
被拋出的男性身體向著米隆飛去。反應遲鈍的少爺居然忘記了還有會移動的四肢,眼睜睜看著仆人的背部越變越大。張大的嘴里沒有一絲氣息進出,直到被壓在仆人身下,壓迫的疼痛才使他發出“哎喲”聲。“該死的東西!別壓著我!”米隆踢開壓住他的奴隸,正要起身,意想不到的一只大手已出現在他眼前了。
居阿斯像提起一袋垃圾般,抓住米隆淺黃色長衫領口,把他整個人輕而易舉地擰了起來。米隆慌亂地掙扎,并發出沙啞的哀嚎,似乎他的小命將在嗜血的傭兵手里結束似的。他握住居阿斯粗壯的手腕,無力的手指在傭兵隊長毫無間隙的拳頭上爬行,他想要掰開居阿斯緊握的拳頭,但以一位嬌生慣養的少爺來說,幾乎不可能,懸空的雙腳又蹬又踢,像垂死的絞刑犯。米隆向隨從們呼救,沒有人回應他,他們已被居阿斯及伙伴們制服。而那位忠心耿耿的瘦猴般的仆人更是躲在桌底,捂著腦袋瑟瑟發抖。
米隆不顧身分及形象,扯破喉嚨大喊大叫起來:“無恥的野蠻人,快放我下來!你們......你們知道我父親是誰嗎?只要他......”
“你爺爺管你老子是什么東西!”居阿斯扯住少爺的衣服領口,使勁搖晃,米隆下面的話語在來回晃動中模糊不清了。居阿斯多想給這位令人厭煩的紈绔子弟一點顏色,可每次當他想揮動拳頭時,卻總被右手手臂上的兩塊堅硬夾板所阻攔。這是那位神秘的外國小鬼送他的“禮物”,看來幾個月內他是沒辦法使用武器和痛快揍人了。
忍下怒氣,居阿斯放下這位少爺,更準確點地說,是將他扔在地上。少爺臀部著地,雖然疼,可也沒傷到要害。隨從們立刻聚到他身邊,摻扶他,為他拍去塵土,按摸痛處。
嬌慣的公子比初開的花朵更脆弱,但很可惜,這朵花沒有香味,卻有著熏人的臭氣。“尊貴的少爺,你說事情總有先來后到對不對?”居阿斯低下頭,冷峻的目光俯看著渺小的貴公子。
米隆眼中的怒氣更甚,咬牙切齒地想要給上蔑視自己的傭兵兩拳。居阿斯的伙伴們圍攏過來,把米隆和他的隨從們圍住。米隆的氣焰才不得不降下。
“回答我。”見少爺不說話,居阿斯嚴厲地發話道。
米隆仍舊不回答。不服氣的雙眼與居阿斯對視。
“回答!”居阿斯的口氣中透出怒意,盡管他已經很生氣了。
米隆始終未答一言,回答傭兵的問話足以令他的貴族榮譽感蒙羞。他推開仆人們,從地上迅速站立起來。向著隨從,而不是居阿斯,大喊一聲:“我們走!”圍觀的人群立刻為少爺讓出一條道來。米隆拍去長衫上的塵土,狠狠瞪上居阿斯一眼,帶上幾十名隨從揚長而去。他的身后立刻響起傭兵們嘲弄的大笑。
妓院老板薩布拉可笑不出來肚小腸的米隆一定會報復的,頭一個遭殃的一定是自己的小店,他得在遭到滅頂之災前想到開脫的辦法。傭兵的笑聲讓他覺得他們無知——他們不知道就快大難臨頭了嗎?居然還能笑出聲。薩布拉如青蛙大嘴般的兩片薄唇因憂郁而向下拉扯,成了倒置的新月。“米隆的父親是三十人委員會里的。你們完了!”他提醒傭兵們,鼻腔里發出自嘲的兩聲“哼哼”。
三十人委員會,這個元老院內部的特殊組織由三十名最具勢力的元老組成。其成員的民間身份不是世代從政的政治世家,豪門旺族;就是新興的富裕階層,富可敵國的大商人。他們代表著迦太基最上層統治階級的根本利益。由于三十人委員會擁有不用召開元老院全體會議便能通過或否決法令,頒布政策的權力,所以民眾對其成員自然敬畏三分。三十人委員會的存在已經基本架空元老院,元老院其余成員只有當遇上能影響迦太基大局的事件時才會被招集起來。
居阿斯毫不在乎薩布拉的警告,反而說道:“你們迦太基人害怕迦太基統治者是理所當然的。可我們不是迦太基人,我們是被花錢請來保衛迦太基的人,為什么要害怕呢?我們也沒有觸犯迦太基的法律,三十人委員會能拿我們怎么樣?”說完,居阿斯告訴同伴們,不用逃跑,應當繼續享樂。薩布拉只能為這群不知天高低厚的亡命之徒搖頭了。
陳志幻想著經過與貴族少爺的打斗,居阿斯他們為防止對方尋仇報復,一定會逃走,這樣自己也能順便脫離現在的苦海了。可沒想到的是,這些家伙不但沒有逃離的打算,還反而再次溜進各自的小房間里。而陳志自己則在居阿斯熱情的推拉下又與那女孩孤男寡女地呆在一起了。
燈芯上跳著舞蹈的小火苗雖然依舊獨舞,卻比剛才少了幾分孤寂,黃色微光也已不再渾濁,未變的色彩呈現出透亮的金黃。女孩坐在床頭,幽黃的光芒罩上她雪白的肌膚,令那層白更加耀眼。陳志發現,女孩不再一塵不變地低垂著頭了。清澈的黑眼睛像泛光的湖水,漂亮的雙眸時而看向陳志,時而又移向不知名的角落里。陳志仍是傻站著,他不知自己還要站多久,屋里沒有窗戶,現在是黑夜,還是黎明,已經什么時刻了,無從得知。陳志這才意識到他已無法控制住自己的目光,明明應該回避的雙眼總是不聽使喚,老是移往女孩身上。
天邊已經泛白。將自己關在狹小房間中享樂的居阿斯他們怎么可能聽見從軍營里傳來的冗長的集合號角聲呢?
號手的側影在東方微明的天空映襯下,仿佛是手工藝人刀鋒中的完美剪影。低沉的號角聲拉著長長的尾音,把籠罩世界的黑暗驅散,為大地迎來光明的新的一天。神秘的白色人影牽著白馬,趁著黑暗還未散盡,靜悄悄地離開了寧靜的軍營。他躍上馬背,輕踢馬腹,沒有一絲雜毛的白色馬匹踩踏著草葉上晶瑩的晨露,猶如一道日出前的白色閃電,向著東方,迦太基城的方向奔去。
更新時間:2024-12-20 20:0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