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燈火亮了。巷子里的忙亂和嘈雜并沒有因黑夜的降臨而停息。鐵匠作坊里傳來敲擊金屬片的刺耳“當(dāng)當(dāng)”聲,鍛爐里通紅的火苗上下跳動,令人窒息的熱浪從爐中撲打出來。隔壁面包店的奴隸從頭到腳沾滿面粉,正忙著把面包送進(jìn)烤爐,兩位蓬頭亂發(fā)的老太婆經(jīng)過店門外,嗅嗅里邊飄出的香氣,相互攙扶著,罵罵咧咧地走開了。脫毛的褐色劣馬托著兩筐不太新鮮的魚,從大街上經(jīng)過,行人們沒辦法忍受那樣的臭味,紛紛轉(zhuǎn)過身去,順帶丟下幾句謾罵。
妓院大門兩邊插著火把,把門口的幾步石階照得一清二楚。大門頂上刻有浮雕,全是獻(xiàn)給性愛之神的****圖畫。店門口濃妝艷抹的中年女人嗲聲嗲氣地招呼著行人,她似乎能記住每位客人的名字。進(jìn)出來往的男人們帶著酒氣與香粉氣,他們中不時有人突然暴發(fā)出放蕩的大笑。
居阿斯在店門前停了下來,“就這里吧!”他向著身后的同伴們說道。傭兵隊(duì)伍里立刻響起一片口哨聲。
當(dāng)掀起門簾的時候,陳志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不大的前廳里或坐著,或躺著,或橫七豎八地倒著幾十位男男女女。翻倒的酒杯還滴著酒液,打翻的銀色餐具散落一地,新的干凈餐具不斷有奴隸送來,以保證他們能不間斷地尋歡作樂。**傳入陳志耳中,他恨不得自己是個聾子。
店里忽然出現(xiàn)十幾位客人,讓老鴇樂開了花。這個瘦骨嶙峋的小個子中年男人的臉上堆滿笑容,那張酷似青蛙的大嘴在面部肌肉拉扯下變得猶為突出。他實(shí)在太矮了,在高大的居阿斯面前還不及腰部,像是提前衰老的小孩。
居阿斯拋甩著一串銀幣,俯視著眼前的矮子。“把漂亮姑娘都叫出來,讓我的兄弟一人抱上一個!”
矮子想跳起來抓住跳動的銀幣,居阿斯手掌一緊,把它們?nèi)笞×恕!斑€不快去!”
“知道了!知道了!”矮個子嘟噥幾句,“跟我來吧!”
前廳右側(cè)隱蔽的小門里連接著往下延伸的石梯,不到十步的階梯下另有一番天地。一條窄窄的過道貫穿這個地下房間的中央,兩邊是一間挨著一間的斗室,像是單間的牲口欄。每一間的門上掛著塊木牌,上面標(biāo)著價(jià)錢。一些房間的門沒有關(guān)牢,透過門縫,充滿誘惑的黑暗中可以看見女人的身體。
這里就是“那種”地方吧?陳志頭一次感到莫名恐懼,就算面對數(shù)十持刀歹徒他也不曾慌張過,但是如果要他面對“那樣”的畫面,他還真有些不知所措。王重陽走在陳志前面,陳志平時是不愛與這位長者主動對話的,他與王家的疙瘩并沒有因他們共同落難而解開。這次,陳志似乎愿意說話了,可滾到嘴邊的話語又被強(qiáng)行咽了下去。他想叫王重陽與自己一同逃走,但他很快收回了這個想法,假如王重陽愿意離開,何必會跟著居阿斯進(jìn)到店里呢?這家伙說不定早就看出這是什么地方了。
陳志決定一個人離開。雖然不識路,也不懂當(dāng)?shù)卣Z言,但總比留在這個荒唐的地方,做荒唐的事要好。他走在隊(duì)伍最后,偷偷退出去,應(yīng)該不會有人察覺。事不宜遲,馬上行動。陳志轉(zhuǎn)身,想要往石梯走去,可一只大手意想不到地搭在了他的肩上。
居阿斯扶著陳志的肩膀,將他推到矮個子老鴇面前?!斑@是未來的阿基里斯。薩布拉,”他叫的是矮子的名字,“為我們的小阿基里斯找位合適的姑娘吧!”
“未來的阿基里斯?”矮個子老鴇不禁用驚異的目光把眼前的年輕人從頭到腳打量一番??珊芸?,他失望了,陳志一身硬皮護(hù)甲不太合身,略比他的身體大一碼,有種往下墜的感覺,矮個子的薩布拉實(shí)在看不出這個瘦小的黃皮膚男孩哪里具有希臘大英雄的風(fēng)范。不過一個男孩是否能成為英雄,他才不關(guān)心,他心里惦念的是這個孩子今后會到他的店里光臨幾次。
“寂寞的姑娘們,都出來吧!床頭的守護(hù)神為你們帶來英俊的小伙子了!”
狹窄過道兩側(cè)緊閉的木門先后打開了,女人們吵鬧的嘰嘰喳喳聲很快填滿整條過道?;椟S火光下單調(diào)的色彩被她們五顏六色的長裙染得炫麗奪目。她們年齡不一,十來歲的少女與三十出頭的少婦卻又有著相同的打扮,她們化很濃的妝,厚厚的脂粉像附在漂亮臉蛋上的面具。
“請阿芙羅狄忒作證!薩布拉,你欺騙我們。這里根本沒有小伙子?!贝S色衣裙的少婦用眼神指了指早已年過三十的居阿斯。
居阿斯大笑起來。“十年前人人夸我是海格利斯?,F(xiàn)在我的力氣也不減當(dāng)年?!彼哌^去,一把摟住黃衣女人的纖腰。“這是你的房間?”順手推開一扇房門。居阿斯與懷中的女人相互對視,忘情地步入屋中。
健壯的傭兵青年們緊隨他們隊(duì)長的腳步,與相中的女人相擁。王重陽的目光也迫不急待地在女人們嬌弱的身體上游移。
陳志心煩意亂,只有他仍是無動于衷的。他想告訴老鴇,自己一個也不要,可是苦于無法表達(dá)。而薩布拉卻像位合格的推銷員,不厭其煩地向他介紹每位妓女∫運(yùn)的是,陳志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什么,只是感到煩,否則,說不定矮小的薩布拉會被他鑲嵌進(jìn)石頭墻壁里。
好色的成年男子們快要挑選完畢了,女人們一個接一個地被帶入房中。過道的色彩又漸漸恢復(fù)素雅,一個嬌小恬靜的身影在艷光之后慢慢突現(xiàn)出來”靠石壁的倩影像喧囂后的突然寧靜,在陳志平靜的心海表面投下一痢石。黑色長發(fā)略微卷曲,挽成發(fā)髻盤在腦后。蒼白的肌膚在雪白長裙的襯托下透著象牙色,豐潤的嘴唇抹上點(diǎn)紅色唇膏,就像雪地里的紅櫻桃。女孩似乎感受到陳志注視著她的目光,很害羞,把頭低下了。
經(jīng)驗(yàn)豐富的老鴇自認(rèn)從少年的默視中看出了什么?!昂惸?!你的客人!”直把陳志往女孩那兒推。
當(dāng)陳志回過神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來到女孩身邊。白衣少女依然低垂著頭,背過身,默默進(jìn)入身旁的狹小房間中。
樸實(shí)的四面石墻圍出方形的狹窄空間,沒有窗戶,天花板壓得很低,沉悶的空氣仿佛快令人窒息。屋里的擺設(shè)十分簡單,屋子中央的石床上鋪著被褥,旁邊的矮凳一支腿還歪著,隨時會有散架的危險(xiǎn)。一側(cè)墻壁上被鑿出個凹洞,大概一尺來高,底部平整,上邊是圓弧形,一盞油燈放在洞里,弱小的火苗成為屋中唯一的光明來源。
少女依然低著頭,她不說話,在床邊呆立著。門被萬惡的薩布拉關(guān)上了,陳志使勁拉著門把,門沒有反應(yīng)。安靜的房里連心跳聲也無法掩藏,陳志聽到了狂暴心臟的呼喊,繃緊的血管里流動的液體如同剛跑完百米沖刺般焦躁不安。他站在門口,不敢往前一步。微弱的火苗上下跳躍,房間里的光線也隨之忽弱忽強(qiáng)。墻壁上映射出兩個可笑的人影,他們已與石刻人像沒有兩樣了......
薩布拉這家開在鬧市旁邊的小妓院今日可說“貴客”不斷。剛把傭兵們安頓妥當(dāng),一群奴隸又來打攪快樂的薩布拉了。
前廳的男男女女被這群突如奇來的闖入者嚇傻了眼。他們紛紛望向大門,一個干瘦的中年男人緩緩踏了進(jìn)來,略顯凹陷的臉頰,突出的眼珠,使這家伙看上去與猴子無異。正當(dāng)人們爭相猜測他是何方神圣時,這家伙卻忽然退到一邊,為后邊的來者讓出道路。一位青年跨進(jìn)大門。他那淺黃色布匿長衫中央鑲著條手掌寬的紫色繡花綢帶№多人都認(rèn)識這位富家子弟——塞德巴爾議員家的敗家子,米隆。
米隆少爺今天心情不大愉快,似乎有人讓他受了委曲?!霸撍赖倪~羅,不識抬舉!”少爺把怨氣全撒在酒具上??蓱z的銀杯在他手中才被握上一會兒,就被當(dāng)作垃圾扔掉了。
“令人討厭的老頭!他也不看看,我們少爺是什么身分!”一旁伺候的“干猴子”連忙附和道。
“一個無恥的角斗士老板竟敢忤逆我的意思!只要我父親一句話,就能立刻叫這個加普亞人在迦太基呆不下去!”
“呸!黑暗深處的復(fù)仇之神會懲罰他的!”
“是誰惹到人見人愛的米隆公子了?”妓院老板薩布拉堆滿笑容的小臉比春日的陽光還要燦爛。他喜愛米隆,喜愛這個公子,因?yàn)樗鍪执蠓健!耙欢ㄊ巧衩髦敢鷣淼轿疫@簡陋的店鋪的,不然像您這樣高貴的人怎么可能與我這樣卑賤的平民相遇呢?”
“誰愿意與你相遇了!”米隆公子不屑地瞥了小矮子一眼。丑陋的家伙不值得用他高貴的目光注視,薩布拉令人作嘔的賤笑更是在他本不愉快的心情上火上澆油?!昂昧耍e再用你可惡的丑臉對著我。快把海倫娜叫出來。女人淡淡的體香才是最好聞的?!?/p>
“你聽到?jīng)]有?快去!”
米隆向著薩布拉大喝,可薩布拉對他的命令無動于衷。他搓著雙手,似乎有難言之隱。
“這個......事情是這樣的。海倫娜現(xiàn)在......現(xiàn)在......她有客人。是的,她現(xiàn)在有客人?!?/p>
“有客人?薩布拉,我記得告訴過你,不許海倫娜接待除我以外的男人。卑賤的東西,把我的話放哪里了?”
米隆強(qiáng)壯的隨從們立刻圍住可憐的薩布拉,矮小的中年人像小孩般被提了起來,懸吊在半空中。薩布拉拼命踩踏雙腳,妄圖觸碰到踏實(shí)的地面,可一切又是妄想,除非拔扈的貴公子命令仆人把他丟出去,摔個半死,否則他別想再碰到地面了。薩布拉極度后悔,他不該貪圖幾個小錢,而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米隆的父親塞德巴爾可是元老院三十人委員會中的一員,迦太基的實(shí)權(quán)者。這樣的人物隨便打個噴嚏,自己也得感冒三天。
少爺身旁的“猴子”殷情地為主子倒酒。米隆少爺舔上幾口,差點(diǎn)惡心得吐了出來,劣質(zhì)葡萄酒哪里比得上平時飲用的瓊漿玉液呢?
“薩布拉,我給你一次機(jī)會。把你的客人趕出,我就放過你?!?/p>
“少爺!尊貴的米隆少爺!你還是把我丟出去吧!”薩布拉哀求著。假如是普通客人,薩布拉是很愿意把他趕出去的,可對方偏偏是群雇傭兵,要是他們不樂意,自己這瘦弱的身子骨受得了幾拳?
米隆少爺向仆人們做出拇指朝下的手勢——這是他從城東競技場里學(xué)來的。抓住薩布拉的兩名奴隸會意地把瘦小的薩布拉高高舉起,他們將按照薩布拉自己說的那樣,把他丟出去。
薩布拉嚇得哇哇大叫,拼命扭動被抓牢的四肢?!懊茁∩贍?!米隆少爺!我聽你的!我全聽你的!”
“放下來吧。”
雙腳重回地面的感覺令薩布拉心中無比踏實(shí)。
“記住了,叫他立刻滾!”
“是!是!”薩布拉只能不住點(diǎn)頭,在米隆及其打手的目光注視下硬著頭皮走下石梯。
米隆回過頭對身邊的“瘦猴”吩咐道:“明天你多帶些錢,再去趟西頓競技場。告訴邁羅,隨便出價(jià),只要將廷達(dá)魯斯賣給我就行。我是不在乎金錢的。但是如果他拒絕,他應(yīng)該明白會有什么后果?!?/p>
“遵命,我的少爺。我一定將話帶到。假如那老頭不愿意,我會勸說他,直到交易達(dá)成。您就放心好了?!焙镒影愕钠腿嗣男χ卮稹!安贿^,‘野狼’真值這個價(jià)嗎?您出的價(jià)錢已經(jīng)可以買回三名優(yōu)秀的角斗士了。我真有些為您不值,說不定邁羅老頭有意抬高價(jià)格,才故意拒絕您兩三次的?!?/p>
貴公子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你知道廷達(dá)魯斯為什么被稱為‘野狼’嗎?因?yàn)檫@兒?!彼钢约菏直?,“他這里有公狼的刺青,一個不知名部落的圖騰。如狼般孤傲,如狼般兇猛。如果能成為這匹狼的主人,讓他跟隨我的左右,必要時還能揍扁那些出言頂撞我的人,不是件很美妙的事嗎?”
“的確如此,聰明的少爺?!薄昂镒印逼腿擞现魅?,夸張的表情使干枯的五官擠在一起,就像枯樹干上的小疙瘩。
米隆少爺有些等不及了。薩布拉還沒把他心儀的美人請出來。焦急令他坐立不安,他開始懷疑薩布拉有沒有認(rèn)真執(zhí)行他的指令,那個奸詐的老鴇極有可能已從后門逃走。
“你,你,你,還有你。你們下去看看,我們的薩布拉先生可能需要幫助?!备墒莸钠腿嗽缇涂闯錾贍?shù)男木?,用不著等少爺吩咐,他已提前安排人手,先知先覺地為少爺排憂解難了。
更新時間:2024-12-20 20: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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