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離迦太基城十里遠的荒地上搭建著雇傭兵家屬們的營地。一條不知名的小河靜靜的從她身旁流過,破爛的帳篷迎著晚風,在深藍色蒼穹布景下凄涼地搖擺。
王玉婷睜開雙眼,從夢中醒來了。夢里出現的趙弄潮又令她懷念起21世紀。假如趙弄潮在,一定會為她想辦法,也不至于落得這樣窘迫。自港口與王重陽失散后,就開始漫無目的地四處游蕩,由于害怕遇見守城士兵,所以不敢進城,直至天色漸晚,見到遠處矮小的帳篷,才抱著試一試的心理,來到這乞丐住的地方。她的腦中浮出現代社會的種種娛樂方式,她想看電視,想上網,想吃零食,想......現在,就連在河邊明媚的陽光中騎腳踏車也已成為一種奢求了。
床前掛著塊灰色的粗布,把狹窄的帳篷分成兩部分。王玉婷堅信,那塊布最初一定不是灰色。看不見的布墻另一面有兩人在對話,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女人名叫桑德拉,王玉婷可是費了好大功夫才弄清“桑德拉”是個人名的。帳篷的女主人桑德拉是位典型的希臘婦女,皮膚白嫩,體態豐韻,頭發自然微卷,臉上總帶著善意的微笑。四天前,在河邊遇見無處可去的王玉婷,善良的她就把她帶回家了。坐在對面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兩人已聊了一整夜,仍不知疲倦。住在桑德拉家的四天中,王玉婷一共見過這個男人三次,他總是天黑后才來,黎明前卻要離開,手里提著劍,身上套著簡單的護具,令王玉婷想起港口見到的戰士。王玉婷裹進被里偷笑,她霸占了桑德拉的床,害他們不能入睡ˇ著笑著,又睡著了......
再醒來時,天已大亮。睡懶覺的習慣不管何時何地都是無法改變的。繃直身體,伸出痛快的懶腰,又得面對無聊的一天了。
桑德拉正在晾曬衣服,那是她的工作。王玉婷認為她是洗衣工,每天從一個只有男人的地方收來臟衣服,洗干凈后,再送回去。她的側臉在陽光中露著樸素的美,很像博物館里的古希臘雕像,王玉婷差點看呆了。
她也有幫過桑德拉干活。桑德拉的善良使白吃白住的王玉婷有些過意不去。最初那兩天,幫忙洗衣服。王玉婷可是頭一回干這種事,僅用兩只手指拈起衣角,另一只手捏住鼻子,以阻止難聞的男性汗臭傳進肺里。其實沒那么臭,她太夸張了。把衣服扔進裝滿水的盆中,用木棒攪拌兩下,然后直截掛上晾衣繩。水滴立刻如瀑布般順著衣服輪廓“嘩嘩”流下。緊接著,她就會看到桑德拉停下手中的工作,把濕漉漉的衣服從繩索上扯下,重新漂洗。王玉婷也曾學著桑德拉的涅,在河邊洗衣,可不幸的是,衣服漂走了,為此害得桑德拉陪理又陪錢。此后,桑德拉不再讓她幫忙,只是在送衣時,才會允許她為自己分旦重物。
一位孩子敲擊著銅盆,跑過王玉婷身邊,震耳欲聾的“當當”聲吵得她厭煩,另一群孩子跟在他后面,尖聲叫著,亂跑亂跳,他們從一個帳篷繞到另一個帳篷,像豬崽一樣在窮困中出生和死亡。王玉婷討厭他們,因為他們骯臟,說不定頭上還有虱子。她思索著離開這里的方法,從貧窮的漁村再到這個連村落都談不上的地方,自己什么時候才能算個頭?她望向遠方,來時路上城市巍峨的城墻浮現出腦海,那里或許是個不錯的地方。
天剛黑時,王玉婷悄悄出發了。
小酒館里飄出葡萄酒的氣味,來自世界各地的船員們高聲哼哼著酒鬼的歌謠,相互摟抱,踉踉蹌蹌地走著。幾個流浪漢在角落里擲骰子,從廚房里冒出的滾滾油煙夾帶油炸野味的濃烈香氣,不禁使他們瞇起眼睛來。更多的食客邊吃邊閑談,談論家場事或國家大事。
“聽說了嗎?馬戈已經被釋放了。”小胡子男人貪婪地吮吸一口杯中的紅色酒液。
坐于他對面的青年不以為然:“早聽說了。馬戈是什么人?關不住的,元老院敢得罪漢尼拔嗎?看吧!漢尼拔什么話還沒說,不就乖乖放人了?別看兩個黨派斗得很厲害,其實勝負早就見了分曉。我們年輕人才是國家的希望,而漢尼拔更是青年一代的表率。我相信,只有他才能再創迦太基的輝煌!”
“小孩子,不懂就不要亂講!”年輕人的話引起另一張餐桌上的老者的不滿,“什么才是迦太基的輝煌?迦太基不是靠戰爭建立的,更不需要用將軍的功勛來裝飾!她的繁華和財富是我們的祖先用智慧和勤勞一點一滴地積累起來的。而積累的前提是和平,戰爭只會帶來消耗!”
“和平也必須由戰爭來守護!”年輕人擺開架勢,似乎欲與老者辯論一番。“想想羅馬人是怎么凌駕于我們頭上的吧?她在大海北端猶如餓狼,時刻盯住我們的財富。我問你,我們用什么才能趕跑這匹狼?用金子、銀幣在砸向她嗎?閃光而沒有威脅的‘金屬片’只會助長她的貪婪。”
“你懂什么是戰爭嗎?你感受過城墻下攻城軍隊如巨浪席卷而來時的恐懼嗎?你聽到過鮮血噴出親人的身體時,他所發出的最后的慘叫嗎?你可曾知道,富足的迦太基僅為前次與羅馬人的戰爭就花光國庫里所有財寶的事嗎?戰爭是頭可怕的野獸!”
“比狼更可怕?”
“比狼更可怕!”
小酒館無聊的食客、酒鬼們已停住悠閑的吃喝玩樂,聚精會神地聽起一老一少激烈的爭吵來。聽眾們也被他們不同的觀點分為兩派,依照自己的喜好點頭或搖頭。
酒館一則坐著兩名女子。一位是花季少女,不安分的目光直投向爭吵的方向;另一位年紀稍大些,不過也頂多二十來歲,她沒有同桌女孩那像活潑,總是安靜地坐著,就像希臘雕刻家手中塑造出的完美作品。收拾殘羹剩飯的奴隸總會時不時地偷看上幾眼,她真美,仿佛是女神的化身。絲綢般柔順的淺棕色發絲猶如穿透樹葉間隙的光束,就算沒有靚麗頭飾的裝飾,一樣光彩照人。白皙光滑的肌膚像是富家小姐才能擁有的稀罕物品,與樸素的裝扮極不相稱∞整整齊的指甲被涂成玫瑰紅,那可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夢寐以求的高級化妝品。年輕女子專心地聆聽著人們的議論,像位虛心的學生,把老師的教導句句記在心上。
年輕人與老者的爭論已變為爭吵。干瘦的老人激動地用拐杖敲擊地面,快把酒館地板捅破了。而年輕人假如沒有旁觀者的阻止,早已給上老頭兒兩拳。
“你們在干什么?”
洪亮的高音把嘈雜的人群震懾住了。酒館老板娘搖擺著母象般的身體從廚房里走了出來。她沖著客人們大喝:“誰要是敢在我的地方鬧事,老娘就把他丟出去!”
客人們鴉雀無聲。
“算了,別惹老板娘生氣。來,我們喝酒!”“小胡子”拉住年輕人的衣角,“坐下,坐下!”
年輕人極不甘愿地坐了下來,滿杯酒液兩三口灌進肚中。老頭兒“哼哼”兩聲,杵著拐杖一瘸一拐地離開了這個令人生氣的地方。
老板娘墜著三重下巴的圓臉上露出笑容,又用她的大嗓門重新招呼起客人來:“孩子們,這樣才對!到我這里來就得忘記煩惱與憂愁!今天,我拿出幾壇陳年佳釀招待大家,希望大家喝個痛快!”
“要錢嗎?”人群中有人拭探性地問道。
“免費贈送!”
人們歡騰起來。
酒館又恢復了以往歡樂的氣氛,不久前才發生的爭執就像從未有過一般,人們聊著他們有興趣,并能感到快樂的話題,比如賺錢、隱私和美女。
“索福尼絲巴不愧是迦太基最美麗的女人!這次去伊比利亞受天神眷顧,有幸見到她一面,哎——呀——萬能的眾神之父宙斯!當時我還以為美冠眾神的阿芙羅狄忒下凡了呢!”水手繪聲繪色地描繪著上次遠航的最大收獲。
“我到不覺得索福尼絲巴是最漂亮的。首席元老漢諾的女兒安娜特也是位美人。”駝背老男人綠豆大的眼睛中閃出猥褻之光。
贊同的嘖嘖聲從他周圍的另幾位色鬼口中一齊發出。
“不過安娜特似乎至今還沒有婚約?”
“是呀!都二十好幾了!聽說這位小姐從小立誓,只嫁當世英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假的!”駝背一口否定同桌們的猜測,“漢諾的女兒雖然美麗,可卻是朵帶刺玫瑰,這個女人天生對政治感興趣。誰愿意娶個女演說家?整天對著你滔滔不絕地發表對國內外形勢的看法,把元老院的辯論搬回家里,誰受得了?”
眾人一陣哄笑。
靜坐于一旁的美麗女子忽然站起來,扔下幾枚小銀幣,一言不發地離開了。人們談論著美女,卻未曾發現一位美人剛剛離他們而去。
天以黑盡。夜色中的迦太基城并非漆黑一片。商業街的燈火總會燃到黎明,普通人家的油燈可能熄得較早,但富豪之家一到夜晚總有開不完的宴會,直到深夜依然是燈火輝煌的。
“小姐,我們回去嗎?”女孩問向走在前邊的年輕女子。
淺棕色長發的女子微微抬起頭,衛城柏薩的黑色輪廓猶如一張剪影闖入她的眼里。“柏薩”,原意一張牛皮,想必與那位傳說中的智慧無邊的愛利薩女王有著關聯,據聞那里就是女王用牛皮圈地的地方,也是迦太基發展的源點。
“回去吧!別讓父親等太急了。”女子回答說。
步行至平民住宅區。這里不像商業區的繁華,即便是夜間也人來人往。街道很安靜,偶爾聽見的一兩聲犬吠提醒著路人這里有人住,光線是奢侈的,只能借著門窗縫隙中透出的余光才能勉強看清道路。黑暗使女孩慌張了,她左顧右盼,不是認為有人跟蹤,就是害怕暗影中藏著不良分子。兩月來,連續有高貴的人死于非命,她雖然并不高貴,可也害怕這樣的厄運降臨到自己頭上。女子并不害怕,她似乎是黑夜的女王,從容腳步聲回響在街道兩壁間。
忽然,伸手不見五指的小巷里竄出一個人影々亮的刀光在眼前閃現,身旁的女孩被黑發攔路人踢進小巷中,女子想叫人,刀卻已架在脖子上,斬斷了她想呼救的念頭。微弱燈火中,她看清了不速之客的容貌——是位黑發黑眼,鼻梁不高,比自己更年輕的異國少女。
更新時間:2024-12-20 20:0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