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小村莊的生活如同端平的水面般平靜。王玉婷望著碗中的清水發呆,紅褐色陶碗怎么洗也總有不潔凈的感覺。
在村里已住上好幾日了。村民感激他們的幫助,奉他們為上賓。王玉婷也確實滿意了幾天,可也僅僅只有幾天。“上賓”的生活與想象中相差太遠,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村莊的生活條件王玉婷是看得到的,總令她懷念起21世紀公益廣告中的灰色片斷。
村外青翠的小山坡是附近難得的高地,從那里可以望向后很遠的地方,彎彎的海岸線禁錮住海水,迫使它們從這里轉彎,漫延到其它國度。王玉婷無聊時總愛到山頂欣賞這個全新的世界。王重陽與陳志在海邊切磋武藝,海面射出的金光為他們的側影鑲上金邊,他們身邊總是圍繞著女人和新奇的孩子。村里的青壯男性天剛亮時就會乘著破舊的小漁船出發到遠方海域,直到傍晚才會載著滿艙鮮魚回到簡陋的家中。
海面時常有船只經過,王玉婷把它們都收進自己的望遠鏡中,她驚奇于這些未見過的外型各異的木制船體,整齊起伏的幾十只長長船槳更像是受力于船身內部的自動機械,不然不會達到如同一只槳在攪動的同步率。船只頻繁地在海面交替,從海灣背面駛出,駛向海天相接的那一根線里;很快,又有新船從天地盡頭駛來,駛進海灣背面的世界中。王玉婷對那個暫時還看不到的地方抱著濃厚興趣,幾百艘船從那里進進出出,可能是繁華的港口。有念頭從腦袋里萌生出來了——她想去看看。跟著羊群一起奔跑的牧羊少年每次見到她望著遠方出神時,總會跑來,善解人意地指著她所眺望的海灣背面重復同樣幾個單詞。雖然王玉婷沒法聽懂,但從他肢體語言中已體會出他的含意。他口中重復的是那個地方的名字吧?王玉婷只能想到這樣。她跟著牧羊少年大聲念出單詞發音。“迦......太......基......”真是繞口的名稱。
入夜,王玉婷發夢了。一只巨大的黑色老鷹馱著她在天際翱翔,白色云彩如薄霧般從腳下飄過,渺小的世界在云層間隙中時隱時現。坐在巨鷹背上鳥瞰,王玉婷快把自己當作眾神之王,世界在眼中迷你得一只手就能抓住。忽然,老鷹翻轉起來,天旋地轉的感覺迅速遍布王玉婷全身,黑鷹在她眼里越來越小,她在墜落。身體漏過薄云,下面的世界逐漸擴大,王玉婷使出全身力氣從喉嚨里發出長長的尖叫。叫聲中,她驚醒了。
雙手觸及到的是冰冷的地面,自己竟然是趴在地上的。睡覺睡到落床,王玉婷佩服自己。說實話,這張床也不比地面軟,紙一般薄的床單下是塊硬木板,隨便就能在上面敲出“邦邦”聲,還不如睡在傳送艙里,至少坐墊是軟的。推開窗戶,絲絲涼風無聲地撲打在臉上,海浪細細的拍岸聲在耳邊無比清晰,明亮的星斗像鉆石的碎片撒滿黑布,點綴著單調的夜晚。寧靜。伏在窗臺上的王玉婷又快合上雙眼了。
硬物敲擊銅盆的聲音像在圖書館里打碎了玻璃杯,它打斷了王玉婷的睡意。寧靜的村子熱鬧起來,漆黑的窗戶一扇扇地亮起光芒,人們像遇上地震似地發瘋般地往外跑。那聲音是守夜人發出的警報,沒有大事是不會擾人清夢的。
王玉婷、王重陽、陳志跟著村民的腳步奔向村口,許多人已聚在那里,面對海面著魔似的露出驚嘆的目光。深色海面上有無數金黃色的亮點在移動。它們是數十艘大船上點燃的燈火,無序的燈火與星空相互呼應,看起來就像星星們在海中的倒影。上千只木槳整齊地攪動海水,雖然聽不到,但王玉婷可以想象出海面翻動時蓋過海浪的雄壯水聲。艦隊中最為注目的是中央的旗艦,五層槳戰船碩長的木槳齊上齊下,像是會移動的樓閣,船頭有兩匹駿馬半身雕塑為裝飾,馬頭上揚,對著天空發出鳴叫。有人站在船頭,白色衣袍在清涼的海風中如波浪般飄動,是什么人,王玉婷看不清了,望遠鏡只能到達這個距離。所有光點向著一個方向移動——海灣背面。那里有什么?王玉婷除燈塔外什么也看不到,那擋住視線的山丘背后有柔和的光芒射出,像是山體散出的仙氣。
村民們騷動了,他們恐懼地交頭接耳,活像什么災難即將發生。“不要慌!”老村長威嚴的聲音震懾住了大家,“不是入侵者。”村長笑了起來,皺紋在眼皮四周堆積,快把他的眼睛淹沒了。他望著壯觀的艦隊,有些出神,仿佛在思考,在回憶。
“很多年沒見過了......迦太基海軍艦隊。”村長喃喃自語,臉上竟掛出幸福的笑意。
忽然,艦隊改變前進方向,在發光的山丘前急速回轉。這樣的舉動令所有圍觀者大吃一驚,按王玉婷的邏輯,他們應與她所見過的其它船只一樣,駛進那山丘背后的世界里。老村長的笑容消失了。“冒失的指揮官!”他似乎預感到什么,從喉嚨里嘆出口長氣。
艦隊的點點燈火逐漸的,一盞一盞地消失在海平線下。
第二日早晨,太陽剛從海面下躍起,把溫暖柔和的光芒撒向它所能看見的世界,淡藍的后被金光籠罩,成為液態的黃金村莊的白色墻壁也被刷成金色。
木門發出“吱呀”一聲叫喊,王玉婷立刻用手擋住雙眼,門外射進的金光使她眼花。她一夜未眠,與王重陽和陳志長談了很久。她想離開村莊,到更遠的地方看看。王重陽很贊同她的想法。三人找到村長,花費許多口舌與手勢才表明他們想要離開的意圖,村長沒有強留,只是微笑著點頭。
村民們默默跟在他們身后,陪著他們一步步走到村口,人們的腳步在這里止住了。三人回望,樸實村民的破爛衣衫在晨光中被照成土灰色,孩子們揮舞小手,向他們告別,天真的笑容在瘦小的臉頰上顯得苦澀。
再也不要回到這個鬼地方了!王玉婷暗暗起誓。她望向前方,這幾日一直注視的海浪背后的世界——那里一定會讓她過得更好。
從漁村到那座小山用不了多少時間。攀上山頂,王玉婷才發現實際路程比想象中的更長,山的后面并沒有城市,而是更漫長的海岸線,不過她還是信心實足的。又有船向著這邊來了,跟著它走一定沒錯∝著海岸線慢慢前行,可以看見的船只越來越多,靠著海岸行駛的船上有人在來回竄動,王玉婷好奇地望著他們,而船上的人也似乎以同樣的目光看著岸上的三人。海鳥在頭頂呱呱亂叫,王玉婷總覺得鳥兒在歡迎自己的到來。前方逐漸現出建筑物的白色身影。高聳的燈塔比昨夜所見的更為高大,它被置于山丘頂部,俯視整個港口。海邊全被船舶占領,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船只靠著海岸延綿幾里不絕。還有船只正不斷地向這里靠攏,它們大多駛進一個缺口中,那是個長方形的人造海灣。
繁忙的海港人聲鼎沸,不時有人急匆匆地從王玉婷身旁擦過,她才弄不明白他們在忙些什么。奴隸拖著腳鐐,肩扛沉重的包裹,在皮鞭的催促下,蹣跚地走下連接貨船與陸地的跳板。衣著光鮮的人站在他們身旁,手持鐵筆,在卷軸上勾劃。肥胖的老板笑瞇瞇地掂量手中金幣的份量,把它放進沉甸甸的錢袋中。水手們綁牢粗大的纜繩,準備為下次遠航休息片刻,很快他們被濃妝艷抹的女人圍住了,這些女人不是妓女,就是妓女的老鴇。裝束各異的旅人在王玉婷眼前不停閃現。絡腮胡配合飄逸的長袍是希臘學者的顯著特征;穿亞麻長衫,裹頭巾的是敘利亞人或波斯人;頭發如波浪般卷曲的是克里特島的居民,有可能是米諾斯人的后裔;眼眶用青色顏料勾畫,戴蛇形手鐲的美女一看就知道是來自埃及的旅行者。
尚未下船的英俊的斯巴達戰士們像在沖著王玉婷微笑。王玉婷看入神了,腳步情不自禁地向他們挪去,幸好被王重陽拉住。一名奴隸倒在陳志腳邊,破爛的衣裳遮不住皮鞭在他身上留下的疤痕,主人過來了,手中的鞭子上似乎還粘著血肉。王重陽立刻拉住陳志的胳膊,少年體內的沖動清晰地傳入他的大腦,又是幸好。
“閑事少管,不要亂跑。”王重陽告誡兩個半大孩子。一個不留神,他們就會從視線中消失掉。
港口里還有賣小吃的,面包烤得有點過了,有股糊味,可是卻很香♂嗅空氣里殘留的氣味,口水頓時從嘴里冒出來,王玉婷這才記起自己還沒吃早飯。
“爸爸......”
“沒錢!”
王重陽明白女兒的意圖,因為他也正在這么想。臨行時,村民給了他們些干糧,勉強可以湊合,但是下頓怎么辦?下下頓又怎么辦呢?街頭賣藝?不是沒想過,只是想到自己混跡江湖半輩子,又得回到原點,面子上過不去。
剛才吸引住王玉婷目光的年輕戰士們從他們身邊走過,繞到前面去了。近看他們時并沒有想象中的帥,王玉婷的心迅速涼下半截。不過他們的去向到能引起三人的關心。
許多人聚集在這個不起眼的港口角落,準確地說,是許多男人。他們中有二十來歲的小伙子,也有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甚至偶爾還瞧見幾名白發人。不同的年齡,不同的國度,不同的民族,卻有著一個同通點——他們都是戰士。他們或擦拭寶劍,或校直長矛,或修補盔甲,或站,或坐,在狹小的空地上各行其是,但又不難看出他們排列著松散的隊伍。隊伍頂端支著巨大的帳篷,像古時軍營里大帥的營帳。帳門前放著張木桌,一位卷發中年男子坐在那里,他的身邊站著位軍官涅的人,另有幾名士兵立在身后。來自世界各地的戰士們在他面前排隊,凡是排到的人會先與他對話,然后從他手中領取幾枚銀幣。這一細節令王玉婷欣喜,她算了算,他們有三個人,一起去排也能得到不少的收入。
王重陽非常贊同女兒的想法,盡管不知道這些人是干什么的,但如果排排隊也能有錢拿,誰不愿意呢?
前邊的戰士從卷發官員那里領到銀幣,滿意地坐到一旁等候去了,終于輪到王玉婷他們。父女二人推來推去,唯恐自己落后。負責發錢的男人不屑的目光在這三人身上游走幾圈后,露出失望感,與見過的其他人相比,他們瘦小了點。
“哪里人?”男子用希臘語問向他們。
希臘語是地中海幾個大國通用的語言。由于希臘文化,特別是希臘文學影響深遠,用希臘語引用盲詩人荷馬的兩部史詩中的精典詩句早已是各國貴族及學者們的家常便飯。為孩子請希臘語教師更是經濟稍微寬裕點的普通家庭必做之事。由其是時承走各國的商人,不會這門“世界語”,根本連家門都出不去。
王玉婷他們到是被問住了。卷發男子換種語言后,發出同樣的問題,眼前的三人還是沒反應,他又改換另一種語言試試,得到的依然是茫然不知的表情回答。不管是希臘語,還是其它語,在來自未來的三人耳中,任何古代語言都是沒有區別的。王玉婷只聽見這個男人一連對他們提出三個不同的問題。
“麻煩你說句我們能聽懂的行不行?Understand?”她心里也急,的這個人會因此不給錢了,連英語也給急了出來。
此言一出,周圍的人反到被她愣住。卷發官員好一陣才反應過來,他伸長脖子,向人群中喊道:“誰能聽懂她說的話?”得到的回答是沉默和搖頭。
“那么,非常抱歉了。”官員向他們擺了擺手,身后的士兵立刻圍上前來,要將他們趕走。
忽然受到推揉,遭遇不公正待遇的屈辱感涌上王玉婷心頭。憑什么別人給錢,而輪到自己卻要被掃地出門?觸碰到王玉婷身體的士兵在慘叫中倒地。動手了。已經無法忍受的王重陽把他鋼鐵般的拳頭砸在士兵臉上。陳志最初并不想動手,可在別人眼中早已把他當作那對父女的同路人,欺到頭上豈有不還手之理?這些看似精壯的士兵實在不經打,連那些劫掠村莊的強盜說不定也能打敗他們,才三五下,已全躺在地上起不來了。
戰意未盡的王重陽兩三步竄至卷發男人身前,跳上木桌,揮動拳手。卷發男人的叫喊還在喉嚨里打轉兒,拳頭在他眼皮底下停住了,一股涼風撲面而來,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部輪廓從男子額頭滑向下巴,滴落在白色衣袍上。
王重陽收回拳頭。“我們走。”王玉婷踢開擋路的蜷縮身子呻吟著的士兵,三人在或懼怕,或敬佩的目光中靜靜地消失在港口擁擠的人流中。
更新時間:2024-12-20 20:0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