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假公主,替貴女擋災的那種假公主。當我發現這個事實的時候是在我及笄前夕,
那日我拿著討好母親的繡品去書房找她,聽見了她和父親討論該如何處置我這個假貨。
“若讓蓁蓁不為她人詬病,只能是說阿慎懷孕的娘親逃難至此,我們好心收留她,
她卻貪圖榮華富貴偷偷換去了蓁蓁。”“可阿慎的娘親已死,這樣的話,阿慎也將被論罪。
我們已經對不起阿慎的娘親了......”說話的是父親,聽他的話,似乎還有不忍。
但很快就被強勢的母親大聲打斷:“什么對不起她?她一介流民,若沒有我們,
她和她的孽種都要死,是因為我的仁慈,她的孩子才能活下去,
享受了十四年不屬于她的榮華富貴,我們已經仁至義盡。”她不容置辯的說完,
語氣又痛苦哽咽道:“難道你為了個外人,希望我們的女兒被人指著脊梁骨罵嗎?
”緊接著她又狐疑起來:“你這樣護著她,該不會對她動了不該有的心思吧?
怪不得小翠說這兩日那浪蹄子總纏著你說話,你還朝她笑......”“胡說,
我是她的父親!”父親威嚴喝斷,又溫聲討好地安慰哭泣的母親:“我和她清清白白的,
你也說了,是她找我說話,平日里我都回避著她......”小翠是我最信任的貼身丫鬟,
原來只是眼線。我拿著繡品,藏在墻外的陰影中,就像陰溝里的老鼠,見不得天日。
所有的一切都通了。為什么自小到大父母都對我疏離冷淡,
只是他們對我的吃穿用度從未苛刻,故而我亦從未懷疑過自己身世,只當是他們的性子如此。
我努力學習琴棋女紅,也不過是希望足夠優秀的我,能博得他們一笑。聽著書房內,
父母討論著接回蓁蓁后該如何彌補她,講到親生女兒將要承歡膝下,他的語氣都夾雜著笑意。
我終于明白,他們不是冷淡,不愛笑,只是不愛對我笑。他們的女兒叫蓁蓁,逃之夭夭,
其葉蓁蓁,象征生命活力與朝氣。而我的名字單單一個慎,他們說,
作為公主府的貴女需要謹言慎行。我也是將此深刻于心,一直實行。我生于亂世,
我所在的國家不算強國,四方國家都對它虎視眈眈。
皇帝就把適齡的公主郡主全都被送到外面去和親了,用作穩定社稷。
我的母親是先皇的長公主,因為已經出嫁了,連兒子都有了所以幸免于難。
后來她的女兒出生了,皇帝立刻將她的女兒封為了公主。
長公主不忍自己的女兒步那些和親的公主郡主遠嫁他國客死異鄉的后塵,
就早早的開始籌謀她女兒的未來。而我就是她的謀劃。我長大后,國家強大,社稷穩定,
故而我這個擋箭牌也不在被需要了。蓁蓁回府的那日,也是我被官府押走的那日。
我跪在父親腳下,抱著他的腿,淚水浸濕了他的衣擺,我希望他能憐憫我,替我說兩句好話,
免去我的罪責。我只是不想進監獄。當下人,庶人,只要能如普通人一樣活下去就行。
他只是一腳將我踹開,怒視著我道:“你這賤婦之女,害我與骨肉分離十四年,該死!
”他眼眶含淚,說得義正言辭,悲切激昂,
若不是那夜我聽到他和母親吐露是他們為免后患殺母留女,我幾乎都要信了他的謊言。最終,
我還為成為了罪奴,被官府押入大牢。在陰暗潮濕的大牢,每日都有人來嘲諷奚落懲罰我,
那些人都是我替他們得罪過的政敵。我跪在李丞相家公子的膝下,不斷地扇自己耳光,
扇一下,喊一句:“我是趨炎附勢的賤奴。”他不說停,我也不敢停。
否則他會讓他手下的幾個大漢,撕掉我的衣服,讓我在牢中受辱。我這樣的下賤人,
獄卒可不會管他們對我做什么。我曾是一個受過教育的貴女,如今我什么都沒了,
不能再沒有清白。我與李公子本有婚約,可李丞相突然牽扯到文字獄,
聽到風聲的長公主怕殃及公主府,立刻要求我去退婚。對,她是讓我去退婚。我謹遵母命,
不顧李公子眼中的憤怒與刺痛,堅決退掉了。后來查清真相,李丞相是冤枉的,
長公主立刻說,是我固執己見,要去退婚。她從來是不同意的。于是這梁子就結下了。
李公子剛來的時候,我也解釋過。如果沒有長公主授意,我怎么敢來。他卻一口咬定,
退婚的是我,如果不是我趨炎附勢,怎么會來?要是我堅持不退婚他們會逼迫我嗎?
我解釋他們早就知道我不是他們女兒,這就是他們的謀劃,他卻瞇著眼問我怎么證明。
我無法證明,空口無憑。于是他更認定我巧言令色,滿嘴謊言。可笑得是李公子不信,
但做了虧心事的人卻急了。這事被獄吏傳了出去。雖然沒人會為這事得罪長公主,
但也成了大家茶余飯后的談資。長公主便使銀子將我從府牢里帶了出來。我在亂葬崗,
穿著囚服匍匐在穿著天青色繡白鶴長袍的她腳下。她繡著金線的繡鞋,沾上了塵埃。她如云,
我如泥。我哭著解釋,我沒有出賣她,等來的卻是,匕首割舌,口含鐵釘,
永世不得超生的死法。站在她身旁的道士說,這樣我死了也無法告狀。
被草席卷著埋在土里的時候,我忽然想著,早知道還不如做些出賣她的行為,
至少證明自己確實是個壞種,該得這樣的下場。......好消息,我沒死,壞消息,
我也不像活人。我嘴上縫著線,嘴里全是釘子,很疼。我用手去碰,
釘子上的符咒便灼傷了我的手和嘴。我便疼也不敢碰了。長公主應該是死了吧,
四周的城鎮變了樣,有點滄海桑田的味道。又走了一段路,我感覺自己穿越到了天庭,
高樓林立入云,鱗次櫛比,人們的著裝也與那時不同,女孩子的裙子堪堪到大腿。
鋪著磚石的路又寬又闊,偶有鋼鐵怪物呼嘯而過,“叭叭叭”的叫著,
有人從鋼鐵怪物里探出頭,朝我罵道:“眼瞎嗎?怎么走馬路上了。”我詫異回頭,
忘記捂著我可怖的嘴。我明顯的看見那人愣了下,然后吐出句:“什么行為藝術,丑兮兮的。
”便縮回車里,駕著怪物掀起塵埃,揚長而去。他竟然不怕我?也沒有用怪物踩踏我?
這可真是個兼容的世界。但我也覺得自己這般很丑,看見路上的人都戴著各式各樣的口罩,
我也撿了個戴上。再偷了身衣服,換掉破爛囚服,倒是和常人無異了。我偷聽他人的談話,
得知這個世界在發瘟疫,沒走兩步就被人攔住要什么馬才能通行。我沒有,他們就要抓我,
我怕進監獄,只能逃。后來又遇到一些道士,他們喊我邪祟,要殺我。
我逃到了郊區的療養院,那里多是些不能自理的癡呆病人,無人在意,護工忙的連軸轉,
也沒什么人注意我經過一段時間我發現了一件事,我不用吃飯也不會餓,
并且我能看見病人身上散發出來的病苦,那是一種生而不能死而不甘的詭異氣息,
我靠吸入這種氣息便不會餓,還能感到自己的力量變強。我白天藏于黑暗,
晚上吸食病苦修煉,我想,等我變得比那些道士強,就不必過著這樣見不得光的日子了。
但還沒等到那天,那些玄門道士先找到了我。那是一個晚上,他們拿著黃符法器翻墻而入,
把正在吸食病苦的我逮了個現行。我心下覺得不好,這條命又要玩完。這時,
一個微胖的女人從床上咻得——坐了起來,攔在我身前,叉著腰,
對著那些玄門道士指指點點罵罵咧咧。女高音加上大嗓門,
氣勢直接壓的那些玄門的人像是理虧一樣插不上嘴。
磕磕巴巴半天才擠出一句:“你知道她是什么嗎!她是邪祟!
”胖女人把我肩膀一摟:“你眼瞎!她是我閨女。你再不走我喊人了!
”他們似乎害怕被發現他們的存在,離開了。我想這個女人怕是傻的,大半夜的,
我又沒戴口罩,滿嘴線與血痂,邪祟的這么明顯,她還說別人瞎?事實上她確實是傻的,
聽說她得了什么阿茲海默癥,俗稱老年癡呆,平日里都是蠢蠢傻傻,
但有時候清醒的時候又顯的很精明。她幫我的那次正是清醒的時候。她說她早就發現我了,
每天深更半夜跑到她床邊趴著大喘氣,就像她年輕生病的時候,
年幼的女兒蹲在她床頭害怕的哭似的。原來她也有女兒,不止一個,兩兒一女。“節哀。
”我不能開口,但是我可以用心聲跟她交流,我猜她的孩子大概死了,
不然她怎么會孤獨的在這腐朽沉悶而又偏遠的療養院。
大媽卻給了我一個腦瓜崩:“丫頭真不會說話,他們活得好好的呢,就是忙,顧不上我,
療養院好啊,有人照護......”她笑著說著,像是真得,但她發病癡傻的時候,
卻又吵又鬧又砸又打,誰也不認得,喊著要回家。她被粗暴的綁了束縛帶,被打了鎮定劑。
我在陰暗處看著,卻什么也做不了。夜晚,她醒了,看見了我,瘋勁褪去,只剩下和藹,
我想給她解開束縛帶,她卻拒絕了。她怕她發病揍我。
她說她自從知道自己得了這個病就查過,有得人會打人,有得人會吃屎,又瘋又惡心。
她怎么就偏偏得了這個病呢?她看上去難過遺憾失落絕望,我無法回答她,
我只能吸食病苦變強,卻不能治病。也不知道他們為什么會得病。她頭部的病苦越發濃郁了,
我也越發強。在別人那吸食病苦我都是偷偷摸摸,生怕被發現。
在她這里我便是毫無顧忌大快朵頤。結果,一不小心把她魂魄給吸了出來。
她茫然渾濁的眼神這一瞬卻是無比清醒,她好像好了,成為一個健康的人了。
看來她的病在身體。她像是看見了希望,
她覺得如果這樣存在下去伴隨兒女左右好像也沒什么不好。在她的央求下,
我涉險帶她的魂魄回了她朝思暮想的家。可惜人是看不見靈魂的,她絞盡腦汁,借助鏡子,
反光面,用盡全力一閃而過的現形。卻換來了疼愛的小女兒的尖叫。后來,
她的兒女們打電話去療養院問她是不是死了。得到否定的答案后,
她們的家門口都貼上了符箓。魂體的大媽再也進不去了。這個時候她還在給自己找補,
說是自己不該嚇到他們。我沒好氣道:“那要不要我幫你給她們打電話?”她同意了。
可惜我沒有電話,只能寫信。結果門口的符篆又多了十張,
嘴里還念念叨叨去找其他兄弟姐妹,不要找她。大媽怪我是我寫信的口吻太差,
看上去就像要挾恐嚇。明明我就是復述她的話。我覺得她無理取鬧,生氣了。
回去后把她塞回軀殼里,幾天沒有沒有去她房間吸她的病苦。反正我療養院不缺病人,
我又不是得綁著她。直到某一天她清醒過來,到處問大家有沒有看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
高高瘦瘦,長頭發,戴口罩。被問到的病人們像提線木偶一般僵硬搖頭。療養院有些像地獄,
病人們呆滯麻木,如行尸走肉,沒有人會在意別人如何,我看見她眼中的光一點點暗淡,
又變成麻木渾濁愚蠢的灰敗。像個賊眉鼠眼的傻子,抱著自己的破布包,滿懷疑心,
看誰都像不懷好意。我知道這是發病的癥狀。我看見她找我了,但我沒出現,
可看見她發病后呆呆傻傻的畏畏縮縮的模樣,又覺得她可憐。就像當初的我,
在陰森腐敗的監獄,無依無靠。晚上我去了病房,可惜她還是發病狀態,六親不認,
邊捶打我,扯我頭發,邊大喊大叫,說我偷了她的錢。很快驚動了護工,我只能逃掉。
一連幾日她都是發病狀態,我也好幾日沒吸到新鮮的病苦,只因我一靠近,她就發瘋亂叫。
我便不得不藏起來。摸著扁扁的肚子,我忽然覺得我有點軸。我明明可以吸飽了再去找她嘛。
。終于,我等到了她夜間清醒的時候,她看著我手腕上的傷,自責的扇自己耳光。我攔住她,
慪氣的用心聲告訴她,“大可不必如此,我來是想告訴你以后別找我,我還想在這待呢。
”誰知天不怕地不怕玄門人來了都要舌戰群儒的大媽認錯了。她卑微的給我剝柚子吃。
我沒好氣的指了指嘴:“沒看見我嘴縫著呢,我是邪祟不能吃東西。”看她眼神逐漸委屈,
我心一軟,又將柚子借過來。她眼睛又染上笑意高興起來,樂呵道:“都說柚子皮驅邪,
你看,你都能拿柚子,怎么會是邪祟呢。”雖然,但是,除穢氣的不是柚葉艾葉嗎?
當初蓁蓁回府的時候就用松柏枝柚葉艾葉沾著水到處傾灑,說是除穢氣。
那是許許多多年前的事了,可于我就是閉眼睜眼的記憶。我對她沒有怨恨,只是羨慕。
大媽見我發呆,以為我還在生氣,再次跟我道歉。還跟我講她的過去破事,企圖讓我同情。
說她的丈夫如何背叛她和小三跑了,跑了就跑了,她就當他死了。但她從沒遷怒過孩子,
把所有的愛都給了他們。她一個人,帶著三個孩子,開著早點鋪子,將孩子拉扯大,
明明小時候那么親她的孩子,為什么突然就這樣了......她知道孩子們把她當累贅了,
她知道,但不愿意承認,她在心里不斷告訴自己,何必執著呢。
大概是付出了太多真心與心血,便始終放不下,不甘心。她絮絮叨叨了大半夜。
忽然又問起我的身世。其實我們很像,都是被拋棄的人,也都不愿意認清事實。
我忽然心生惡趣味,告訴她我是假公主的一切,又稍稍更改了我在牢獄里的經歷,
說是我恩將仇報,故意出賣養母,只求活命。仿佛只要把自己說得更加卑劣,
別人用厭惡的眼神看我時,我便不會失望難過,在厭惡中也能暢快地心安理得。
大媽卻滿眼心疼憐憫:“你傻呀,人都是自私捧高踩低的,誰會愿意為你的冤屈得罪權貴啊。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是我自己的錯,貪生怕死自私卑劣想要的太多,原來我真的是有冤屈嗎?
我委屈地笑著說:“所以我還準備委身李丞相的兒子東山再起呢。
”大媽卻一臉怕我吃虧的表情,認真得跟我分析:“男人更不可信,李丞相能當到丞相,
難道還不懂權衡利弊嗎?”她說完似乎又發現這件事已經過去了許久許久,如果我成功,
想必也不會是這副模樣,又連忙安慰我道:“這些人都是壞種,竟然這樣對你。
但你要往好處想想,他們都死了,你還活著!也算變相的大仇得報。”我心中欣慰她向著我,
卻又覺得苦澀。我這樣真的還算活著嗎?可還能怎么樣,如今已經這樣了。
后來我們不鬧別扭了。大媽跟我商議,讓我晚上把她的魂魄吸出來陪我。
即便我告訴她軀殼相當靈魂的保護傘,這樣會傷害到魂魄,短命。因為上次把她吸出來后,
發現她的靈魂也慢慢被淡淡的病苦浸潤,可她依舊執意如此。想必她也是覺得那樣傷人勞己,
被人嫌棄的活著也沒意思。其實我并不覺得我需要陪伴,大概是被人傷的太深,
我有些懼怕和人打交道,但我覺得她需要,便依言做了。那段時間我陪她,
或者該說她陪我去了很多地方,日出時分的江邊,午夜的電影院,充滿市井氣息的夜市,
半夜的動物園,以及凌晨三點的游樂場,她飄蕩著,指著空蕩蕩的,幽暗,
冷清的游樂場告訴我,這都是如今的年輕人喜歡來的地方,她早就想帶我來,
可是回到身體里就是癡呆的,只能用這種方式帶我來。
她是把我當成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古代小孩了。還告訴我她的錢藏在哪,
讓我拿著去買漂亮衣服鞋子和發夾。不過游樂場之行我并不太喜歡。有幾個的玄門中人。
他們發現了我們,跟了我們許久,終于再次現身。還是那套說辭,我是邪祟,不得不除。
這次的大媽嗓門沒什么用了,因為靈魂狀態的她別說讓普通人看見她了,
那些玄門中人都沒幾個能看見她。吸收了那么久的病苦,我還是有些能打,
倒是和幾個玄門修士打得有來有回。結果修士們搖來了更厲害的同門。更有人挾持了大媽,
企圖讓我投鼠忌器坐以待斃。本著能碰到靈魂的人也會被靈魂碰到原則。
大媽一口咬在了挾持她的人的胳膊上,大喊她活夠了,要我不要管她。她活夠了,
更新時間:2024-12-27 07:28: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