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衛城柏薩由依山而建的各類如宮殿般宏偉的建筑組成,她的面積早已比迦太基剛建成時擴張了十幾倍。愛利薩女王用牛皮所圈之地僅是山頂那一小塊,元老院議事堂和貢奉巴勒神的神殿,以及一部分古老而重要的建筑都建在那里,稍微往下看看,不大的山坡匯集了迦太基的精華,似乎全國的重要人物都在這里購置了房產。山腳下,富翁們可與東方君王的宮室相提并論的豪華大屋比比皆是,其富麗堂皇的程度更是一座勝過一座。人有了錢,總愛炫耀那么兩下,何況身在世界數一數二的富國里。迦太基人不愛隱藏自己的財富,他們認為,辛苦賺來的錢就應該用在享受上,而且是理所當然的享受。
迦太基人輕蔑周圍的“鄰居們”,總認為他們虛偽與蠢笨∨典算什么?俊男美女們風花雪月、虛度光陰的無聊場所∏歷山大里亞算什么?沒落王朝統治下的虛假繁榮。羅馬又算什么?一群鄉下種田的用泥磚堆徹的土城!只有迦太基是生機勃勃、充滿活力的。白天,這里有其他城市感受不到的快節奏生活;夜晚,這里歌舞升平,是人間天堂。而“鄰居們”同樣輕蔑迦太基人——他們是無恥的奸商與吝嗇的守財奴。
首席元老漢諾的宅邸里的奴隸們可以說傾巢出動了,他們點燃火把,守候在大門口,把整條街都給照亮了。城防軍指揮官海恩普已提前派人告知漢諾議長其女安娜特不幸遇險的消息,并對信使千叮萬囑,一定要重點敘述他英勇救下安娜特小姐的英雄壯舉,哪怕這根本就是沒有的事。而后,他將親自護送元老的女兒回家。
現在,海恩普的心里可沒個底。雖然他已與安娜特達成諒解,她不會向父親提起對她無理的事,但畢竟又一位議員遇害了——亞哲巴爾議員,漢諾議長手下極有力的煽動家。漢諾會找他算帳的。
“巴勒神保佑!我的女兒平安了!”
門口一位年過半百的男人張開雙臂,把漂亮的年輕女子抱入懷中。他是那樣欣喜,緊緊環繞的臂膀舍不得松開。
年輕女子美麗的眼中泛出波紋。“是的,父親。差點就見不到您了。”她同樣舍不得離開父親溫暖的懷抱。
父女倆像分別數十年后,歷經磨難與考驗的再度重逢,四周的奴仆們紛紛落下眼淚,他們為小姐的平安歸來高興,至少他們的皮肉不會因老爺的悲痛而受到牽連了。
粗糙的手指抹去女人光滑皮膚上的淚珠,父親露出慈愛的微笑。“不用害怕,我的女兒。一切都過去了,沒人可以傷害你。”
“你說是嗎?海恩普。”漢諾突然向老老實實站在一旁的海恩普指揮官發問道。
本來還在慶幸自己趕上議長好心情的海恩普,一下子臉色變成了菜青色,兩只靈活的眼珠嘀溜溜地瞎轉悠,漢諾在責備他,他應該怎樣脫身呢?這時,安娜特柔和的聲音出現在他善于捕風捉影的耳朵里。
“父親,海恩普指揮官作為軍隊領袖,還能親自巡邏,比起軍營里某些只知消耗國家財物的貪婪軍官來說,是位負責任、會辦事的人才。海恩普指揮官不是先知,怎么能預見到亞哲巴爾議員會遭到襲擊呢?他已經盡力了,請父親別太責怪他。”
海恩普心底不斷為安娜特的話點頭。這位小姐可真說出了他的心里話,他怎么可能知道殺手們什么時候襲擊什么人呢?這些日子他可是茶不思飯不想,傾全力查案呀!但元老院卻不理解,把議員們的不幸全歸究到他身上。
“好,我聽女兒的。”漢諾的神色又轉陰為晴,“海恩普,明天我會聽你的報告!”
“是!”
“你可以回去了。”
“是!”
偷偷抹掉額頭上的冷汗,今晚這關總算過了,海恩普吐出口長氣。至于明天,已經不足為懼,就像前七次那樣,蒙混與搪塞吧!漢諾與女兒走向中庭,他們似乎有說不完的話,得到里屋談。家奴們趕到他們前面,忙著為他們點燈、引路。
漢諾的書房是非常寬敞的,比得上平常人家整間屋子。黃金色椅子上暗紅柔軟的絲綢墊子與富貴金色配合得恰到好處,窗前的書桌四角被象牙包裹,粗細不一的羊皮卷軸如小山般堆積在桌面上,一瓶墨水、幾只鐵筆,埋沒在卷軸堆中。窗戶左側的整面墻壁被書架覆蓋,密密麻麻的圓筒里妥善保管的是名人們的著作,柏拉圖到亞里士多德;埃斯庫羅斯到歐里庇得斯;荷馬到希羅多德。應有盡有。
紫紅色美酒從花紋繁復的銀制金屬罐中流出,在同樣為銀色的酒杯中泛起月光般的乳白色光輝。
“為我美麗女兒的神奇脫險干懷!感謝守護迦太基的諸神!”
漢諾與安娜特將各自杯中的美酒一飲而盡。
放下酒懷,安娜特認為該談正事了。“父親,談談您對整個事件的看法吧!”
“什么事件?”
“議員被害的事件。誰是幕后真兇?”
漢諾微微抬起頭,接上女兒渴求答案的目光。濃密大胡子里的薄唇狡黠地往上揚出弧度。
“我親愛的女兒,你不是已經知道答案了嗎?”
“漢尼拔?”
“這是你的答案?”揚起眉毛,漢諾笑了,“也有道理。被害八人,包括前不久才遭遇不幸的亞哲巴爾議員,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全是支持與羅馬和平共處的元老院議員,也就是主張與羅馬決戰的漢尼拔的政敵。是漢尼拔在清除政敵?聽說這位青年將軍最近想干番大事業。囤積糧草,擴充軍力,目前正在招募的雇傭兵就是為他服務的。瞎子也能看出他想干什么!”
“招募新兵不是為了對付伊比利亞叛亂的部落嗎?”
招兵的原因安娜特也有所耳聞。數月前,漢尼拔告知元老院,伊比利亞殖民地附近原本順從迦太基的蠻族部落對殖民地內的城鎮發動突然襲擊,并聯合尚未被征服地區的野蠻人,對整個伊比利亞殖民地構成威脅。漢尼拔向元老院訴苦,由于兵力不足,戰事吃緊,要求元老院同意其征兵計劃。元老院為了解實情,派特使視察,可剛下船不久,可憐的議員險些死于亂箭中。他連新迦太基的城墻都還沒見著,在船艙里躲藏兩天后,匆匆起錨,回迦太基復命了。元老們譏笑他的膽怯,但最后還是通過了漢尼拔的議案,只因這位將軍承諾說,他會承擔一半軍費。不過他很快又提出減免伊比利亞稅收的新議案,理由是,戰后的伊比利亞需要休息,否則秋收后,不滿苛捐雜稅的民眾將有暴動的可能。不少元老為此暴跳如雷,新議案被擱置,議員連續遇害事件開始了。
種種跡象表明,漢尼拔是整個事件中最可疑的人。不過,安娜特依然十分懷疑:“如果我是漢尼拔,我決不會選擇這個時候,用暗殺手段清除反對派。就算一定要這么做,第一個該死的應該是您——親愛的父親。一旦您突然死亡,主和派在短時間內將陷入混亂,漢尼拔完全可以趁此機會掌控大局。可惜,他沒有這樣做,我猜不透是他的愚鈍,還是另有目的。假如伊比利亞......我是說‘假如’,伊比利亞根本沒有戰爭,那么漢尼拔增兵的目的是什么?為什么忽然需要這么多兵力?您說,‘瞎子也能看出他想干什么’。漢尼拔想發動一場戰爭,對吧?”
“非常正確,聰明的女兒。”漢諾繞有興趣地聽著安娜特的設想,“不過,將軍要想發動戰爭,必須經過元老院的同意。議員席位的大多數,總把戰爭擺在最后考慮位置的主和派,會允許漢尼拔任意妄為嗎?不管是對誰的戰爭,元老院決不會讓這位年輕人胡來!所以,漢尼拔的動機就在于此。目前元老院缺少的只是證據。”
“不!父親!您在誤導我!”安娜特大聲喊叫出來。她的聲音撞上堅硬的墻壁,反彈回來,形成富有磁性的回音。“我并不是為漢尼拔辯護。我們可以換個角度想想,假如刺殺事件與漢尼拔沒有關系,是第三勢力所為呢?”
“第三勢力?誰是‘第三勢力’?”有關“第三勢力”的假設,漢諾也曾考慮過,但終因沒有進展而逐漸放棄了,更何況“漢尼拔是幕后操縱者”的說法將更有利于自己。
安娜特無奈地嘆了口氣:“我還沒有頭緒。任何陰謀背后總有利益在驅使,誰能得到好處,誰就可以懷疑。可是誰是‘事件’最大受益方,我還沒想到。”
“等到捉住兇手,一切不就真象大白了?”
“但愿如此。”
安娜特望著銀懷中的紅酒,似曾相識的顏色令她憶起那條血腥的暗巷,噴灑在眼前的溫熱液體色彩炫目,殺手們的黑色身影在幽暗夜色里飄舞,他們像是從地獄中蹦出的惡魔,如同殺雞崽般地踐踏人的性命。還有那位黑發異國女孩,她也同樣神秘。從裝束看,是希臘的沒錯,但安娜特可以對著神明起誓,她決不是希臘人,甚至不是她所見過的任何一個民族。她的話語更是莫明其妙——“你的衣服洗好了。兩個銅板。”安娜特差點笑出聲來,猜想她可能是個瘋子。不過,她又不得不承認,那女孩是最靠近殺手的人,她或許見到了兇手的真面目也說不定。
“在想什么呢?我的女兒。”看著安娜特發呆的涅,漢諾問道。
“沒什么,父親。太晚了,我去休息了。”安娜特美麗的面孔上流露出倦意。“對了,父親。海恩普膽怯、懦弱,雖然便于元老院控制,但這種人懼怕強權,見風使舵的功夫一流¤要小心提防才行。”
“哦?是嗎?我的女兒,你什么時候變成兩面派了?”
“不是跟您學的嗎?親愛的父親。”
......
掀開帳篷的深灰色布簾,王玉婷整個人差點撲倒在地。難以想象,自己竟能一口氣狂奔十里。脆弱的心臟險些兩次停止跳動,一次是小巷里黑衣人兇險的一擊,幸好自己從小習武,反應還算靈敏;另一次就是這無休止的逃命,不過總算逃掉了。
水罐已經見底,王玉婷想叫桑德拉燒水。只要她大聲喊叫“桑德拉”,然后撥弄盛水的陶罐,桑德拉就會明白她的意圖。她自己是不會燒水的,好在桑德拉是位善解人意的好心腸女性。
可此時,桑德拉已與她相貌平凡的丈夫睡下了。王玉婷不忍心打擾他們的美夢,口渴的事只好忍忍,識趣地從木箱中抱出毯子,打起地鋪來。
帳篷外寒冷的夜風刮著地面吹向一望無際的地中海,聽不到人的聲音,只有帳篷在風中顫抖的“呼呼”聲陪伴著夜晚。寂寞的午夜使王玉婷越發想念親人,“一定要盡快找到爸爸”,她對自己說∧里祈禱著今夜能平安渡過,桑德拉的丈夫應該有兩下子,就算追兵趕到,自己和他也能抵擋一陣子吧!王玉婷安慰自己,把身體裹進薄薄的毯子中......
更新時間:2024-12-20 20:0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