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傍晚，雨水停歇，山風兜兜轉轉間，吹散濃霧，顯出村子的真容。

落在深谷的木屋，家家戶戶緊閉著房門，只有一家貼著，“家和萬事興”字樣的古宅，敞開著大門。往堂屋里看去，正屋的臺子上供奉著靈堂。

出了房門，四四方的院子，放著裝水的圓缸，缸底栽種著幾根水草，屋檐上的雨滴落在水中，驚起水中暢游的小魚。

山間還未散盡的霧氣，隔著迷霧看去，一幅山水勾勒出的水墨式的祥和光景。

客廳里，桌上點燃的油燈，發散微弱的光亮，看不清屋子里的擺設。

身后的祭臺上幾根線香點燃之后，散發出奇特的香味，祭臺上先祖盯著桌子上的來人微笑。

“算你們命大！”

說話的是個婦人，中年年紀，穿著打過補丁衣褲，袖口褲腿空落落的，露出他干癟的四肢，一副山里農婦的打扮。

布滿皺紋的臉龐，在油燈的照耀下，干咳的嘴唇上牽扯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也虧你們運氣好，這么大的雨，也沒個什么人?！?/p>

她彎腰，從身后的鐵鍋里挖出飯食，添進幾人的碗里，“你們這些外來的后生也真是好沒道理，大雨天的，好好的把車開進墳地里，也不怕主家纏上你們?！?/p>

“乘熱喝，驅驅寒，也能驅掉晦氣?！?/p>

她又是一副長者架勢，俯下身，不容幾人拒絕，給桌上幾人面前，又添上一碗熱茶。

兩人接過茶水連聲謝過，金家兩兄弟扒著碗里的飯一言不發。只有喲尤文彬扶著額頭，面上不讀自己掛了彩，耿耿于懷，碗里的飯一口沒動，盯著旁邊的老者。

鄉野間不似城市夜晚的喧囂，有的只是雨后，屋檐上還未干涸的水滴匯集滴落，雨后的空氣顯得格外清晰。

金志義緊緊貼著兄長，有些不敢去看老人的臉，他不知道自己在車上說的那些話，有沒有傳進老人的耳朵里。

老人已經褪掉了被雨水打濕的衣裳，換上了平時穿的衣裳，也一并褪掉了她的記憶，只是目不轉睛的盯著面前的飯食“咯咯”的笑著，顯露出孩童般的天真嗎。

老人一手端著碗，另一只手伸碗底將飯菜顫巍巍的喂進嘴里，吃上幾口，又抬頭盯著婦人的臉，用沾滿油污的手去牽婦人的衣袖。

“您們別嫌棄，阿婆也是可憐人，年輕的時候丈夫兒女都不在了，就剩下他一個，到了這個年紀看，很多事情都已經記不清了?！?/p>

婦人熟練的替老人，擦拭胸前的油漬。

“今天這個日子里，多半是從劉阿公家偷跑出來，本該今天他管飯食，但聽人說一早就去隔壁村做法事，或是雨太大，到現在也還沒到家?！保瑡D人歉意的解釋，估計也是怕外人誤會，落了個不孝的名聲。

“阿婆人老了，經常分不清，偷跑到村頭那頭，也是人傻，這才嚇到你們了，告罪。”

坐在板凳上的高鵬，沒有吭聲，只是有一搭沒一搭的，用筷子扒拉碗里的飯。

“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馬龍咽下嘴里的飯食，張了張口，“就是阿婆身子，看著挺硬朗，怎么身上要穿死人的衣裳?！?/p>

“九十多了，就是不穿也沒多少日頭了。”

“老人家長壽??！”，薛洋學著阿婆的樣子樂呵，伸手想去打招呼，張阿婆則是端著碗，跑了出去。

“年紀大了，越來越像小的時候，您見諒?！迸顺ρ笮χ_口，“村里人動的多了，有的阿公快一百多了，還能上山和村里的小伙子們一起趕山勒。”

知道是活人，薛洋松了口氣，談話間兩人也熟絡了起來，模模糊糊從婦人口中得知她姓“謝”，只是有些聽不真切。

“謝姨，這么說你們山里人是不是都會上山趕獵來著。”

“山里野慣得孩子，比不上別處，我們都守著大山過日子?！?/p>

“薛洋，你不是說你家之前，也是做這行的嗎?！?，尤文彬突然開口。

“哦，是..沒錯?！?，薛洋眼神閃躲，“我哪個時候還小，有些事已經記不清了。”

“那你家里當時也是山里的？”，尤文彬繼續追問，眼中閃爍精光。

“算是吧，幾十年都過去了，他先是說自己去趕山，又說后面跟著誰去了外邊，一直到南下當了拖包客，后來發了家，到現在這些年才想著回玉郡發展。”

婦人坐在旁邊，認真的聽著，面色有些驚喜，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當年，我們村也有很多南下的，當然大多都沒怎么混出名堂。你別看現在我們這里沒什么人氣，當年這段可是遠近聞名的寨子，每日天還沒亮的時候，五六十個漢字擺成一排，同時進山，清晨喊山的號子響成一片。”

滋啦，一只飛蛾撲進了火里，在桌子上爆了個火花，燈火猛然一閃，婦人臉上的笑肉眼的可見的熄滅。

“現在的日子也不好過了，山上的動物越來越少了，好多弄了都犯法了，年輕人為了生計，也都去了外面的城市，闖南的走北的，還有讀書的，該走的都走了，剩下的都是些走不動的，還剩個十幾戶左右?！?/p>

“我靠，不是你說這地方沒人了嗎？”

婦人回過頭盯著他，面上看不出好壞，金志義被她盯著有些心慌，求助的看向他哥。

“不是說大地震之后，村子早就荒廢了嗎？”，金志業插話開口。

“是，前前后，有一些老人遷了回來。”她垂著眸子，愣愣的用勺子攪動著鍋底的碎肉，不知在想些什么，“有些人外面住的不習慣，有的人求的是一個落葉歸根，山里人在外面漂泊了一輩子，死的時候都不習慣把自己燒成灰，都講個落葉歸根?！?/p>

兩人對視，互換眼神。

“那現在——”

“謝姨，那現在村里什么時候來電？”，薛洋手里拿著充電器，朝著婦人揮手。

“當年地震，村里線路早就斷了，剛好現在村里那臺老舊發電機壞了，現在路被沖垮了，只能等過段日雨停了，路修好了再說。”

“那咋辦，豈不是我們現在還出不去了?！?，薛洋神色慌張起來，“要是我家里人聯系不到我，多半得該——”

“可不，你當誰都跟我們小薛總一樣，分分鐘好幾十萬上下，這要是出不去，可就損失大了。

那像我們，都是些泥腿子出身?！保鹬玖x摟著他的肩膀，“你老實跟哥幾個說說，你這身家怕不是幾百個小目標起步吧?！?/p>

“這幾年已經沒有那么多了，近幾年房子不好賣，我們生意也不好做?！?，薛洋將手機揣進兜里，順勢從他懷里掙脫?！耙?，我也不愿意大老遠來碰這生意?！?/p>

“生意？”她有些困惑的抬頭，“我們這窮鄉僻壤的地方，有什么生意？”

更新時間：2024-12-19 04:49: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