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頭暈目眩!
穆九歌摁住鬢角,壓下眩暈伴隨的惡心,艱難掀開眼皮,入目大紅一片。
“大小姐,轎子落得急,沒撞著您吧,”婢女青蕪的聲音,“有幾匹馬受驚,沖了迎親隊伍,得避避再走。”
不及穆九歌應聲,便聽跟花轎的婆子喊婢女轎夫:“快去前面守著,別再叫不長眼的沖撞進來。”
穆九歌撥開蓋頭,視線穿過被風雪掀來掀去的轎簾縫隙,果然看見對面還有一臺喜轎。
她重生在了和閆淑儀同時大婚這一日。
兩個跟轎喜婆鬼祟地互換了位置。
須臾,原本跟她轎子的婆子喊人:“差不多了,太子妃的轎先起,吉時可千萬耽誤不得。”
對面的新娘被匆忙抬走。
而她這個被陛下賜婚的太子妃還在原地。
換嫁!
前世,也有這樣一遭,但當時她并不知這是太子蕭長軒和閆淑儀故意的,發現后立馬制止了。
正因此,蕭長軒對她心生記恨,對閆淑儀更加惦記。
婚后半年的一日,她從病中醒來,聽見婢女嚼舌根。
“這位真死了怎么辦?穆家先不說,她好歹是閆家認回的親女兒。”
“親女兒又怎樣,你以為閆家當真不知她為何成日病怏怏的?”
語氣不屑,“一個邊塞養大的瘸子,性子又野又孤,好像所有人都欠她的,拿什么跟淑儀郡主比,也配當太子妃?”
“也是,就算她容貌不俗,禮儀不差,琴棋書畫也習的勤勉,太子殿下還不是碰都不碰她......”
與閆淑儀小時候被抱錯之事,穆九歌是在三日回門時被告知的。
彼時穆父已于六年前戰死沙場,庶弟穆九卿的尸身都未找到,陛下宣她回華京,賜婚太子。
半年不到,大宛國趁穆父之死大舉兵馬進犯,天圣節節敗退,逼的雍巳帝舉國兵力對抗,才得以與大宛休戰。
大宛以戰勝國姿態要蕭長軒去當質子。
太子黨自是不愿。
以太后為首的閆氏,為了趁此機會奪回十五年前世家之亂時,被雍巳帝交到穆父手里的南境兵權,施壓朝臣一道上書。
逼迫她這個剛與太子有婚約的太子妃,替蕭長軒去當那九死難回的質子。
有大宛和親公主宛貴妃從中斡旋,大宛王竟也同意用她替代。
直到大宛王死,兩位王子因王位之爭發生內亂,她在血衣軍的暗中幫助下,才得以被宸王蕭長宴接回。
然而為質五年,她受盡磋磨,雙足腳裸畸形,每逢雨雪天便要承受蝕骨之痛。
回京之后,雖陛下唏噓她為太子受難了,匆匆定下她與太子的大婚,但婚后太子到底怨恨她壞了他的換嫁大計,又厭她身體殘疾,洞房夜拂袖而去。
之后更是與閆淑儀藕斷絲連,私下私通。還和閆氏一起密謀想要她的命,重新迎娶即將和離的閆淑儀。
憑什么受苦受難的是她,而閆淑儀得了穆閆兩家的好處,盡收漁翁之利?
病好后,穆九歌用盡了全部力氣去設計去報復。
期間引來更尖刻的厭惡與憤恨。
——九歌,淑儀就快與宸王殿下和離了,太子要迎她進門,你和她好好相處好嗎,不要鬧了,算娘求你了。
——淑儀才是穆家嫡女,是我唯一的姐姐,太子妃的位置本就是她的。
——你不擇手段針對淑儀,以為本宮就會多看你一眼嗎?
——淑儀是閆氏養出的貴女,你把太子與她之事弄得朝野皆知,丟盡閆家的臉面,你高興了?
——穆九歌,我閆氏怎會有你這樣手段腌臜之人,盡早滾出我們的族譜......
“穆九歌......”
刺耳的惡意如箭矢,一日日從四面八方刺穿著她。
穆九歌越走,越不知道她究竟是誰,便更加變本加厲的證明她的存在。
三年時間,她利用裙下臣梅堯臣弄垮閆氏,親手熬湯藥使蕭長軒徹底絕嗣,算計閆淑儀的前夫宸王蕭長宴,生下唯一的皇子。
她清楚的知道,她早已爛透了。
眾叛親離,終淪為人人喊打的妖妃。
終于,在太子登基為帝,閆淑儀被蕭長軒封為皇后那日,他們高高站在那權力之巔,目光如視螻蟻。
她倒在金鑾殿前,萬箭穿心。頭頂明灼的日光漸漸變得灰撲撲,一如她人生的底色。
悔嗎?
并不。
可她明明用盡了全力,到頭來卻活成了一條瘋狗。
重來一次,那樣的結局,又叫她如何甘心!
“新娘子下轎!”
唱和伴隨著喜慶的嗩吶聲。
一只骨節強健有力、指尖覆有薄繭的手遞來。
忽有人到蕭長宴身邊,壓低聲:“王爺,咱要拿的人進城了!”
蕭長宴轉身便走,丟下句:“去,逮只雞來拜堂。”
穆九歌抬手,一抹纖細的白瓷色澤自大紅衣袖下延伸出來,如風無痕觸過蕭長宴的袖袍:“雞要小只,挑最漂亮的。”
蕭長宴猛地頓住,手朝她蓋頭伸來。
“王爺使不得,還沒進府,怎么能掀新娘子的蓋頭呢!”喜婆連連阻止,聲音透著緊張。
“......走!”
蕭長宴一聲令下,兩隊帶刀錦衣衛整齊劃一跟他翻身上馬。
坐騎策奔,破開的風雪揚起了穆九歌蓋頭一角,蕭長宴鋒利的視線與她一觸即離。
穆九歌被婆子連攙帶扯,腳下微跛地與他擦身進入宸王府。
想必查自個兒新娘子被換這點事,難不倒他這位兇名在外的錦衣衛頭子。
蕭長宴作為敵國和親公主宛貴妃的兒子,注定他與帝位無緣。
但雍巳帝偏寵他,為了給他留足自保的后路,早早將世家大族之女閆淑儀指與他為妃。
并將錦衣衛交到了他手中。
前世她死前,蕭長宴也正是憑借錦衣衛這把刀,捏足了一眾朝臣的陰私,硬生生逼得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蕭長軒動不得他分毫。
穆九歌與他交集并不多,但都足夠深刻。
十歲那年,他差點被毒死,是她及時發現,救下他一條命。
可他恩將仇報,轉身將她的一個婢女給捅了個透心涼。
婚后半年,閆淑儀與蕭長軒暗通款曲,她鬧得人盡皆知,讓所有人都知道蕭長宴戴了綠帽子。
蕭長宴并未追究閆淑儀,而是大度成全了她和蕭長軒。
但作為報復,他殺了穆九歌不止一個裙下臣。
見面最頻繁的時候,是她死前最后一年,她活的頹喪瘋狂又不甘罷手。
中秋宴上,蕭長軒與閆淑儀和樂美滿,其他眾朝臣也都一家家其樂融融。
她很想阿爹和九卿,索然無味地提了幾壺酒,游魂般飄到后花園的荷塘邊。
酒越喝越無趣,她一個空酒壺砸向身后假山,語氣算不得好:“看夠了,就滾出來!”
蕭長宴走出,與她對視。
月色不明,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一刻,穆九歌突然十分想知道,他的眼里是否也與旁人一樣,充滿了對自己的不屑和厭惡,踉蹌起身。
他輪廓流暢的面龐堅毅無緒,唯有眸中一片晦澀。
“你也活的不痛快吧!”
穆九歌突然就暢快了,單臂掛在他肩膀上,另一只手捏了酒壺往他唇邊送。
“你的妻睡了我丈夫,那我睡了你是不是才算扯平?”
他的腰帶是她除的。
撕裂的痛,灼燙涌進她身體時,似乎聽見他問:“這樣你會開心些嗎?”
又或許是她聽錯了。
胎兒顯出時,閆淑儀煞白了臉,求蕭長軒將孩子交由她撫養。
許是蕭長軒因絕嗣一事對閆淑儀愧疚,便任由那孩子平安降生。
穆九歌睜開眼,天色已有微光,她的手不知何時捂在了平坦的腹部。
“大小姐,您醒了嗎?”
青蕪敲門,昨日剛拜完堂,她就找了來。
雪天緣故,穆九歌昨晚被腳裸引起的疼折騰了半宿,還發了低燒,緩了好半響才“唔”出聲。
青蕪邊伺候她梳洗邊不平:“什么抬錯花轎,奴婢看他們就是故意的,咱們早點進宮,免得被倒打一耙。”
穆九歌抱著暖爐出府,盡管走的極慢,腳下還是免不了一顛一跛。
到府門口,備好馬車的鐘管家告知她,蕭長宴一夜未歸。
青蕪氣呼呼跺腳:“大小姐,要等宸王殿下嗎?”
穆九歌萎靡又困頓,略顯沙啞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懨懨:“等他做什么,他不認識進宮的路?”
話音方落,數道馬蹄重捶在地面的聲音由遠及近。
穆九歌懶懶掀起眼皮,看見為首的坐騎直策而來。
純黑的駿馬高大威猛,呼哧著熱氣已奔至幾步之外,就在要撞上馬車時忽被勒住。
馬蹄高揚,馬背上的蕭長宴徑直看向她,晦澀的眸光一如那年中秋夜。
“傳陛下口諭......”
他身后跟著雍巳帝的親信。
更新時間:2024-12-16 20:43: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