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街上遇到一個算命先生,他說我六親緣淺,情路坎坷。但,命中有大富貴,
如何選擇皆看造化。果不其然,不久后我便遇到了一段孽緣,險些將我拖進萬丈深淵。
「沈南珂,你這樣的女人給我提鞋都不配?還不快滾進我的被窩來?」1我扛著娘親的靈幡,
一步一頓。金陵城已是盛夏時節,我卻陣陣發冷,寒意從褲管直通脖梗,我伸手摸了摸側臉,
涼得徹骨?!哥?,你得哭一嗓子,替你娘引引路啊?!埂改铮瑬|南有大路,您走好哇?!?/p>
四海八荒,我為何獨獨選了東南方向?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吧。「姑娘,不敢再耽擱了,
夫人已下葬,侯爺還在等著呢。」身旁的嬤嬤催促著,她哪知我心中酸楚,
她當誰都想入侯府呢?「咱們侯府可是這金陵城最氣派的府邸,姑娘且富貴著呢。」
這婆子眼瞎,她看不到我臉上的愁苦,只急著完成任務,巴望著領賞。
我給娘親磕了三個響頭,便一頭扎進了軟轎。「起轎?!挂还上蛏系牧⑽彝衅?,
整個人像飛身踩在云彩里。怨不得人人都想攀龍附鳳,這人上人的感覺真是極爽。
我輕輕觸碰了一下側簾,絲綢的綿軟清涼直沖心底,我不敢太得意,生怕驚擾了娘親,
她長眠于落郊這窮鄉僻壤之地,我卻安享富貴?我還配做人嘛。不曾想,
金陵城距離落郊只有七八里地,景致卻大不相同。我俯身撣了撣身上的塵土,
褐色的圓口布鞋與這軟轎著實不配。侯府里是什么光景?我不敢多想,
只巴望著那個人能存留些良心,別為難我一個孤女罷了?!腹媚?,咱們到了?!?/p>
轎夫微微躬身將軟轎落下,我輕輕撩起簾子,雙腳有些不聽使喚,
像兩根柱子一般直挺挺地落了地。「忠肅侯府」這宅門果然氣派,
我跟娘在逼仄的茅屋里蹉跎了十六年,你卻錦衣玉食,天下豈有這樣的道理?「哎呀,
我的女兒,你終于回來啦。」眼前這個婦人臉生得很,我篤定此前從未見過。
將一個外室私生女喚得如此親昵,這般惺惺作態真是讓人佩服。既來之則安之。
我娘是個軟柿子任你踩擺,你可休要低估了本姑娘?!改赣H,母親。」老妖婦遲疑了兩秒,
便一個健步沖過來,將我擁進懷里,我倆見招拆招,惡心了好一會,終于被叫停。「姑娘,
這是侯爺,你的父親。」我擦了擦眼角的淚,轉身看向東南方,四目相對眼波流轉時,
心里竟是一股說不出的酸楚。那人身形偉岸、面龐凌厲有度,一雙劍眉襯出鬢邊額角的英氣。
「娘,您真是好眼光。」望著從未蒙面的父親,我實在叫不出口那句爹。我不敢想,
一個許諾終身不負的男人,怎就能在武試中舉后一腳踢開意中人,半生不問?而今,
為何又要迎我一個外室私生女入家門?若,他不知我的存在,尚且算他只是個負心薄幸之人。
若他知道我降生,卻又任憑我在市井中落魄討生,那便連人都不是了。我可是他的親骨肉啊。
可如今,為何娘剛離世他便得到了消息?只有一個答案,他一直知道我的存在,卻放任不管,
枉為人。他的表情值得玩味,沒有重逢的喜悅,倒像是刻意在回避著什么,躲閃著眼神,
不敢長久地注視我。就當是他的愧疚吧,我心底涌起一絲不忍,妄圖替娘親原諒他的辜負。
天知道我的惻隱之心有多么可笑。不久,我便為自己的善良付出了代價!2西廂房里,
我正臥在軟榻上酣睡,迎來送往一天終究身子撐不住。「她的眉眼,真有幾分像侯爺。」
「怎能不像?她可是侯爺嫡親的女兒,雖是外室所生……」「噓,劉嬤嬤說,
當初侯爺還是一介布衣,靠雜耍為生。私下認識了個屠戶的女兒,兩人私定終身。怎知,
朝廷武舉應試,侯爺正中榜魁。那外室女自然就配不起侯爺,兩人這才分道揚鑣?!?/p>
「那侯爺不知道外室有孕嗎?」「主家的前塵往事,咱們這等下人一知半解,詳情誰又能知?
」「據說,她此次回府,是為了……」我正打算一聽究竟,正廳處卻傳來小廝的腳步聲,
打斷了丫鬟婆子的碎嘴?!感〗?,夫人和老爺在正廳等您行禮?!刮覔Q上桌前的干凈衣裳,
被嬤嬤攙扶著往正廳走去。一路上,惹得丫鬟小廝側目,眾人的眼神中似乎有千百種意味,
我卻無法參透。「你流落在市井中十六年,真是受夠了苦楚。你娘雖為外室,身份尷尬,
而今你卻榮耀回歸,且抬為嫡女,掛在我名下吧。」老妖婦說著,
便把腕子上一只透亮碧翠的手鐲取下來,戴在了我的手上。這玉透骨寒涼,
如她話里的潛臺詞一樣,讓人寒津津的。我娘自是草席丫頭出身,比不得她郡主身份高貴。
然,她是扶我爹一路腳踏青云的糟糠,即便沒有婚配,也功德無量。老妖婦這摘桃的后來人,
竟明里暗里糟踐我娘。「嫡女?」「大娘子,我出身卑微,怎配做您的嫡女?」
「我說你做得,你便做得。以后,要跟幾個妹妹,和睦相處才是啊?!刮覓咭暳艘蝗Γ?/p>
侯府的女兒們個個歪瓜裂棗,沒得一人能入眼,果真是娘矬矬一窩。突然,
我的目光在一襲粉裙上落下。扎染的嫩粉色裙擺,褶皺處嵌著豆大的珠子,她腰身纖細,
上配著一件緊身素色短衫,襯得身材玲瓏出挑,她粉唇微啟,鼻翼高聳,
眼睛……眼睛滲出淡淡寒光,眉頭緊鎖直愣愣地盯著我,殺氣騰騰。我被她盯得熾熱,
迅速抽回了眼波?!哥婀媚?,快快向嫡母和侯爺敬茶。」「父親母親在上,女兒有禮了?!?/p>
「既已認祖歸宗,那明天便可出閣婚嫁了。」老妖婦的茶杯還沒撂穩,
便慌忙從喉嚨里擠出這句話來?!甘裁矗砍黾??」在侯府找到我以后,關于迎我回府的理由,
我仔細推想了千百種可能,卻獨獨沒有想到這一種,嫁人、嫁給誰?「南珂我兒,
明日與你婚配的,是護國公廖家,圣上指婚,這是上上榮寵啊?!?/p>
老妖婦的帕子在我手背上一頓搓磨,她的體溫讓我忍不住作嘔。頭天回府,次日嫁人,
她這是一口閑飯都舍不得給我吃啊?!肝夷锏膲烆^草還沒長出來,你讓我出嫁?豈非不孝?」
我將目光投向父親,我想質問他,這般周旋究竟是為何?難不成他侯府日子無聊,
想唱一出接女嫁女的戲本子嗎?侯爺穩坐高臺,不與我對視,只將腦袋側向一邊,
用余光觀察著我的反應?!肝也患?,不嫁。」「來人,扶南珂姑娘去歇息,好生照管。」
老妖婆變臉還真是神速。我被幾個婆子使蠻力架著,扔進了偏房。粗布繩子將我四下捆綁,
才剛換上的綢緞新衣,看著都讓人覺得諷刺。整整一宿,我滴水未進。天剛大亮,
護國公家的花轎便堵住了府門,滿堂張燈結彩、鼓樂齊鳴。我被架著塞進了花轎,
沒人知道紅色蓋頭下,我早已淚流滿面。「你休要得了便宜賣乖,收起你的眼淚。記住,
你永遠欠我的?!故撬?,我記得她粉色裙擺下的那幾顆珠子,老妖婦的嫡親女兒——沈紅蘿。
可我,到底欠了她什么?「侯爺,我不嫁。爹,我不嫁?!埂干驎r風,你辜負我娘,
又糟蹋我,你枉為人父。」任憑我如何呼喊,沈時風都沒有應聲。果真,不堪為人。
我心中冷笑兩聲,嫁便嫁吧,算命先生早說我六親緣淺,如今有爹跟沒爹還是一個樣。
我便任你們踩踏,一身皮肉之軀,大不了還給你,算償你一脈骨血罷了。孤女而已!「姑娘,
快別哭了,想想對策才是?!箘邒咴谖叶呧止镜倪@句話,更讓我摸不著頭腦。
「你且想想,那護國公家是金陵城里的名門望族,怎就讓你一個外室女進門?」
劉嬤嬤的話像一道霹靂,迅速將我擊中。是了,這等好事為何會輪到我的頭上,
且用近乎逼迫的方式?「嬤嬤,煩請告知一二?!埂腹媚铮已员M于此。我與你是同鄉,
才不忍心瞞你,往后一切就看姑娘的本事了?!箯脑钐醚绢^到侯府千金,
我還沒來得及醒醒神,就被推入了更大的深淵。3淚痕未干,
我便被七七八八迎進了護國公廖家。耳邊的鑼鼓嗩吶之聲,我充耳不聞,腦中一片肅靜。
與其說是迎親,倒不如說是治喪,死氣沉沉的。我被架著跨火盆,拜高堂。夫妻對拜之時,
我的心徹底涼了。蓋頭對面的,是一具半截人高、打磨光滑的木樁子?!高@是你的夫君,
廖幀小公爺?!埂阜?,夫君?一截爛木頭?」若不是身旁的喜婆抵住后腰,
我便要癱作一團死灰了。娘親下葬后發生的一切,像皮影戲一般,在我腦袋里盤旋。一幕幕,
一幀幀。我也終于理解了,出嫁前,沈時風何以躲著我的眼神,
更加明白了老妖婦急切迎我回府的用意。嫡女出身,竟要付出這般的代價?
與木頭樁子了此殘生?不容多想,我便被安置到了喜床之上?!改氵€挺俊俏的嘛,勉強配我。
」「?。 孤曇魪南泊采蟼鱽恚依_床幔,第一次看到了我的命中劫數:廖幀。
他靜靜地躺在床榻靠墻處,額頭處包裹著一圈白帕子,眼神清冷又熱烈。「你?就是小公爺?
」「不然呢?你怎會傻到不認得自己的丈夫?」「喂,我跟你好像不熟吧,小公爺?」
他似乎身有殘疾,又似乎患有重病。否則,怎會荒唐到以木為替身,迎娶新婦。然,
木頭也好,殘疾也罷。我沈南珂竟淪落到配一個這樣的夫君嗎?廖幀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用手輕拍了一下被窩,示意我過去。我木然不動?!干蚰乡??你給我提鞋都不配,
還不快滾進我的被窩里來?!沽螏闶沁@樣的一個人,哪怕再暖心的話,
在他嘴里都似裹了一層冰扔出來,讓聽見的人,耳朵心里都塞滿寒氣,
心中的火不停不停被澆滅?!高M了我廖家的門,就是我廖幀的人,難不成你想逃婚?」
「我就是要逃婚,你能奈我何?」「娘子,可使不得,如今陛下指婚,您若真逃了去,
不光您性命不保,恐怕連母家也要家破人亡咯。」廖家的掌事婆子將我死死攔住,
廖幀竟也不惱,臥在床上看我上躥下跳,眼神里閃過一絲鄙夷與高傲。呵,
這家伙倒也沒有那般孱弱。我被婆子按回到喜床上?!讣葋碇畡t安之。」
廖幀輕飄飄吐出這句話,安然入睡。枕邊傳來微微氣喘聲,我借著燭光瞧上去,
眼前的少年真算得上標致。水蔥樣的手指撫在他的側臉上,一雙眸子忽明忽暗,
閃爍著淡雅的燭影。他的胸口緩緩起伏著,看得我臉上一熱。能與這樣品貌的人同床共枕,
也是人生一大樂事。只是,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哪里都不對。我不屬于忠肅侯府,
更不屬于這里。我想知道答案,他們應該給我一個交代。4我沒有跟廖幀圓房,
他也不具備這樣的能力。據他的侍女說,成婚前半月,廖幀還能快意縱馬、提筆潑墨,
不知怎的突然暈倒,醒來時便周身麻痹,頭也磕出一塊好大的青包。
廖家把金陵城的好大夫翻騰個遍,愣是沒能讓小公爺站起來。廖幀的死活,我是顧不得了。
我同他,一無情誼、二不相配?;诨椴怀?,唯有逃婚??墒?,廖家像鐵桶一般,
哪怕我眼珠子轉一下,都會被看管的婆子發現端倪,瞬時將我攔下。折騰了三天,
我實在沒得力氣和心思,頹了?!改闶∈“?,沈南珂?!埂赶腚x開廖家,除非我休了你。」
「哼,我現在就走,你信不信?」「你,站住!」「公子,今日新婦回門,您稍安勿躁。」
我瞥了廖幀一眼,心中泛起一丟丟惡作劇般的報復快感。
管事婆子將那半截子木頭替身遞給我,我扭頭又看了一眼廖幀,突然有些心疼,
他這樣癱軟在床,恐怕終生都無法品嘗情愛的滋味了?!肝也幌胧鼗罟选!?/p>
我沒有看廖幀的眼睛,扭身出了門,希望就此訣別!再回沈家,已然沒有初見時那般客氣。
我與老妖婦彼此心知肚明,她既讓我填坑,我必不會輕饒了她?!干蚣遗c廖家早有婚約,
對嗎?」我挑了挑眉毛,與她當面對質。老妖婦見我如此通透,也懶得遮掩。
「若不是陛下賜婚,你當那護國公府是西城菜市,誰家的女兒都能去得?」
「既是如此高門大戶,你怎不叫你嫡親的女兒嫁過去?」說罷,我挑釁地看向沈紅蘿。
沈紅蘿悶紅了臉,一頭扎進老妖婦懷里,撒嬌賣乖。「娘,豈能容她造次,快轟出去。」
老妖婦頓了頓首,悠悠說,「我與你這個市井潑皮,說不著。如今你既已嫁入廖家,
也得了大富貴,我不奢求你感激我,但求你對得起兩家門楣,略體面些?!?/p>
「廖家迎娶沈家嫡女,這是圣上賜婚,你若把事情鬧大了,你自己也難逃一死?!埂杆?,
你才緊著將我抬為嫡女,替你女兒嫁給那個癱子?你好大的恩情啊?!埂干蚰乡?,
你別給臉不要,若不是你娘百般求索,你能得嫁高門?」「小公爺如今身子不便,
若他還如往日威風,哪輪得到你個賤種?」沈紅蘿扯著嗓子高喊,沒有半分官眷小姐的優雅。
我被她呵住,連連退后幾步,「我娘?我娘與這樁婚事又有何干?」老妖婦嘴角略揚,
三分鄙夷五分譏笑,與沈紅蘿拂袖而去。難道?另有隱情?5沈時風依然沉默。
我決意要從他嘴里問出事情原委?!改愦蛩惆炎詈笠稽c良心,也敗光嗎?我的父親!」
我刻意拉長音調,企圖喚醒他的憐憫。「廖幀的良配,原是紅蘿。可婚期將近,
他卻突然癱瘓,你嫡母不想紅蘿悲苦過活,這才許了你過去?!埂溉绱艘粊恚?/p>
紅蘿可免了一樁懊糟婚事,你娘也可……也可……」「那么,你是如何找到落郊,找到我的?
」「其實,是你娘找到了沈家,跪求郡主讓你代嫁。廖家只想求娶嫡女,并未苛求人選。
更新時間:2024-12-04 09:1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