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撿骨
骨灰室的劉師傅進(jìn)來了,嚇了我一跳,他走路沒有聲音。
“柯師傅,我一個朋友的爺爺死了,你看看幫著照顧一下,這是十塊錢。”
他把錢放到桌子上。
“劉師傅,我們就不用這個了,錢拿回去,這個絕對沒問題。”
“這是規(guī)矩,你不懂。”
劉師傅走了,規(guī)矩?什么規(guī)矩?
我不懂,我回家,父親已經(jīng)把飯做好了。
“爸,喝一杯不?我去買酒。”
“好。”
我買酒回來,坐下喝酒,父親問我。
“錢給白潔了?”
“嗯,她帶著父親看病去了。”
之后就沒提這事,我跟我父親提讓他找一個老伴兒的事情,他瞪了我一眼。
母親走后,父親就一直單著,我不知道他為什么不找,也許是心疼我,那么這輩子,我欠父親的太多了。
第二天,我剛進(jìn)辦公室,劉師傅就進(jìn)來了。
“一號臺上的那個人就是。”
“我知道了,爐子我會清的,一切都放心。”
我進(jìn)火化室,點上爐子,習(xí)慣的坐在一邊點了一根煙,然后進(jìn)了停尸房,把一號抬的尸體抱到車上,扒進(jìn)去,掀開尸布,八十多歲的一個老人,送進(jìn)去后,我就站在一邊,看著。
師傅突然進(jìn)來了,嚇了我一跳。
“您怎么來了?”
“白潔呢?”
我跟師傅說了。
“噢,這樣,你今天干完活兒,去我哪兒一趟。”
“辦公室?”
“對。”
師傅出去了,那口氣有點讓我覺得緊張,看來是有什么事情了。
一點多才干完活,我換完衣服,進(jìn)了師傅的辦公室。
“師傅。”
“走,吃飯去。”
我們喝酒的時候,師傅說。
“你明天跟你去城外。”
“什么事?”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我不知道師傅干什么,看臉色,很嚴(yán)重的意思。
快四月份了,北方的這個季節(jié)依然很冷。
早早的我和師傅就出發(fā)了,我坐在師傅的二等后面,騎了一個多小時后,進(jìn)了一個村子。
村子有人等我們,是兩個老頭兒。
師傅和他們擺了一下手,兩個人就帶我們往山上走,走到一個墳前,站住了,我一直在琢磨著,師傅這是要干什么呢?
其實,我對師傅的了解很少,甚至可以說,不了解我?guī)煾怠?/p>
他們小聲的跟著師傅說著什么,我聽不到,半天師傅點頭,兩個人就下山了。
“柯左,今天師傅帶你來,就是撿骨,這家人的祖墳被人盜過,尸骨也是不全了,讓我還把尸骨撿全了。”
我愣在那兒,他們自己完全可以撿全了呀!為什么非得讓師傅來撿呢?
“這個尸骨有些被扔掉了,找不到,所以讓我來找。”
他們找不到,師傅就能找到?這才是怪事了。
師傅把那個已經(jīng)被挖開的墳清理了一下,把尸骨撿出來,我第一次看到死人的白骨,師傅沒有戴手套,一塊一塊的撿出來,然后擺上,我看著頭皮發(fā)麻。
師傅很熟悉的擺完了。
“缺兩塊骨頭,一個是腿骨,一個是恥骨。”
“我們上什么地方去找?”
師傅沒理我,把煙拿出來點上,不知道在想著什么事情。
師傅的撿骨讓我感覺到毛愣愣的,總是覺得非常的奇怪。師傅到底會用什么辦法把骨頭找到,我也想不出來。
師傅站起來,就走,我跟著,半個小時后,師傅在河邊站住了,看著河,那是一條山水沖下來的小河。這個季節(jié)的小河已經(jīng)開化了。
“你下去,就是那個位置。”
我看了師傅一眼,那個時候師傅就是爹,他說讓你下油鍋,你都不敢說不下,敬師猶父一樣。
我脫下鞋,把褲腿子卷起來,河水刺骨,打了一個冷戰(zhàn),走到師傅指的位置,伸手去撈,竟然撈上來了腿骨。
我上去,穿上鞋,師傅讓我拿著腿骨,接著走,繞著山走了大半圈,在一堆亂草中找了半天,一塊骨頭就找到了。
我太驚奇了,似乎就像師傅自己放在那兒的。
我們往回走,到了尸骨那兒,一拼,果然是,尸骨完成了。
對于所發(fā)生的一切,我完全處在亂七八糟的狀態(tài),理不出來一點的頭緒來。一個是,這個人的尸骨為什么會被扔掉兩塊?一個是師傅怎么就那么準(zhǔn)確的找到了兩塊骨頭?
那家的主人來了,看到全骨之后,就跪下大哭,我和師傅站在一邊,師傅抽著煙。
幾分鐘后,家人把尸骨收起來,然后給師傅拿出來錢。
我和師傅回村,師傅說。
“一百塊錢,你五十,我五十。”
師傅把五十塊錢遞給我,我搖頭。
“師傅,我不要。”
“拿著。”
師傅大聲說,嚇了我一跳,我伸手拿著了,就這么一會兒的功夫,一百塊,一百塊,我有點不相信。
師傅騎上車,我坐在二等上。
那天我到家,也是迷迷糊糊的,似乎今天所發(fā)生的事情,像夢一樣。
第二天,上班,我進(jìn)辦公室,白潔已經(jīng)來了,換好了衣服,辦公室也收拾干凈了,我的桌子上竟然擺著一盆花兒,在這兒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養(yǎng)什么花兒草兒的。
“你父親......”
“手術(shù)完事了,我母親陪著呢!醫(yī)生說,養(yǎng)好了,就和原來一樣了,師傅,這是豆?jié){,熱乎的。”
白潔把豆?jié){端到我桌子上,那是用鐵茶杯端著來的,她怎么端來的,這一路,我都奇怪了,還沒有涼。我看了白潔一眼,沒說話。
豆?jié){很香,喝得我很舒服,早晨起來沒吃飯。
進(jìn)火化室,白潔點爐子說。
“師傅,我什么時候可以幫你運(yùn)尸體?”
“這活你干不了。”
“為什么?”
“我?guī)煾蹈嬖V我的,原因我也不知道。”
白潔愣愣的看著我。
“干活。”
白潔的精神頭不錯,看來她父親是沒有事情了,這樣我也放心了。
中午完事了,白潔說。
“師傅,我請你吃飯唄。”
“行了,還是我請你,然后去看看你父親。”
我想,我是師傅,我需要這樣做,師傅就有師傅的樣子。
“等出院的吧!再有五六天就出院了。”
“也好,那你這幾天就不用來了,我自己可以。”
“沒事,我母親可以照顧。”
我和白潔吃過飯,我回家,父親沒在家里,我睡覺。
父親回來,我一下就驚醒了,這段時間也不知道為什么,總是會被某些很小的聲音驚醒。
父親拎著菜,我起來拿著去做。
“行了,還是我來吧,你做的菜難吃。”
父親做菜,我看書,都是父親的書,我以前很少看書,現(xiàn)在竟然喜歡看書了,大概閑著沒事了。
和父親喝酒的時候,父親說。
“明天給你介紹一個對象,我們單位的。”
我愣了一下。
“我的情況跟人家說了嗎?”
“說了。”
“我是說,我是燒死人的。”
“什么燒死人的?是煉化者,送人進(jìn)天堂的人,最高尚偉大的人。”
我心想,我就是你兒子,如果我不是你兒子,你得離我遠(yuǎn)遠(yuǎn)的。
第二天是周六,在我的生活里沒有這樣的日子。
相親,在那個年代是一定的,就是兩個人自己相識了,也會找一個介紹人,似乎那樣才算是正規(guī)正式。
女孩子長得挺好看的,文靜,吃飯,聊天,到最后我說。
“我在火葬場工作,燒死人的。”
女孩子眼睛一下就瞪得老大,目瞪口呆的看著我,半天緩過神兒來,撒腿就跑了,介紹人和我父親愣愣的看著我。
我回家,被父親罵了一頓。
“這事你瞞不住的,騙人的事情我不會做的。”
父親無話了,大概這一生中,他是第一次騙人。
天溫暖起來了,人也舒服了不少。
白潔竟然提前的換上了春天的衣服,我進(jìn)去,她在,把一切都收拾好了。
“你怎么不換衣服?”
白潔站起來,羞澀的看著我。
“衣服挺漂亮的。”
我說完,她笑了。
我們進(jìn)火化室,依然是那些程序。
一直到下午才結(jié)束。
我們出來,師傅在辦公室。
“晚上有點事兒。”
師傅說完就走了,師傅走后,白潔說。
“他有點嚇人。”
我沒說話,晚上我去師傅家,他已經(jīng)等在門口了,看到我來了,上車就走,我坐上二等,沒問去什么地方。
我們到了城東的一間,那兒站了不少人,我們過去,一個男人就過來了。
“云師傅,這事就麻煩您了。”
我和師傅被帶進(jìn)了一個院子里,院子里的燈亮著,這個時候天有點黑了,院子里的地上擺著骨頭,我想,師傅永遠(yuǎn)和這些骨頭是分不開的,找?guī)煾稻褪沁@事,還能有什么事情呢?
“你們都出去吧!”
人出去了,師傅說。
“東面的山遷墳,當(dāng)時兩家的墳離得太近了,滾墳了,兩個尸骨就亂了。”
我心想,亂了怎么分?死人也不會說話。
師傅沒說話,蹲下就撿骨頭,一點一點的擺,半個小時后,兩個尸骨就擺出來了,我心想,這對錯的誰最不知道,如果是現(xiàn)在,燒成骨灰了,還撿個屁?
兩家的人進(jìn)來,就各自的把尸骨撿起來了。
師傅那天拿到了二百塊錢,給了我一百,我說什么都不要,他就吼我。
這事我一直就沒有弄明白,就兩堆骨頭亂在一起了,自己的家人都分不出來,師傅就能分出來?我想,他們大概就是相信師傅是一個煉化者,求一種心理安慰罷了。
清明節(jié),祭祀的人不少。
我去了火葬場,這一夜我是睡不著,就是想不明白,師傅撿骨的這件事。
我進(jìn)火化室,師傅看了我一眼。
“你怎么來了?”
“師傅,有一件事我就是沒有弄明白,不明白我就不安。”
師傅看了一眼伊河,伊河就出去了。
伊河一直沒有當(dāng)成我?guī)煾档耐降埽浅5牟桓吲d,他找過場長幾次,場長也找?guī)煾嫡劻耍瑤煾稻褪遣煌猓矝]有說原因。
“說。”
“撿骨的那件事。”
“其實,很簡單,我總是在這兒呆著,記住了,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氣味,死人也是,骨頭也是,氣味永遠(yuǎn)也不會散去的,所以你永遠(yuǎn)也聞到骨頭的味道,就像每一個人一樣。”
我愣住了,師傅說的是真的假的?反正我沒有聞到過,但是人說在這兒呆久了,身上會有一股死人味,這點我想信,可是骨頭也有味兒嗎?
“好了,沒事別在這兒呆著,出去。”
我從火葬場出來,在街上走著,我遇到了同學(xué)。
“柯左。”
他叫我,我回頭看是同學(xué),就站住了。
“你現(xiàn)在干什么呢?”
“噢,沒事,整天的就閑逛唄。”
我們聊了一會兒,他就走了,我不敢說我是燒死人。那樣,很快就會在同學(xué)中間傳開,也許他們就會躲著我,看到我也不會再叫我,我不想失去這些,也許這些對于我很重要,可是我又如何去面對?這也是我所面對的矛盾問題,以后我面臨的問題還有很多,很多,甚至是無解的自己承受著。
我去白潔家,她父親提前回家了,也是因為錢的原因,這點我看出來了。
我坐下,聊了一會兒,看來白潔的父親狀態(tài)很不錯,我拿出一百塊錢。
“剛出院,用錢的地方多。”
白潔站在一邊不說話,她父母就急了,說什么也不要。
“爸,媽,師傅給的就收下吧!”
白潔竟然說這話,我也明白白潔的意思。
白潔送我出來,小聲說。
“師傅,如果我真的還不上你錢,就得拿我抵債了。”
白潔半開玩笑的說,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那天,我回家,就想著和白潔的事情,其實我也喜歡白潔,既然這樣,我就和白潔處對象,這也應(yīng)該沒有什么問題,至少我們兩個都是煉化者,誰也不會嫌棄誰。
更新時間:2024-11-02 12:2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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