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叫連成峰,家里七代都是做古玩生意的。十二歲的時候,我跟著父親在七孔橋古玩市場經(jīng)營自家的小店,生意不大,勉強糊口而已。
在我們?nèi)A陽,古玩,古董,連同文玩,被統(tǒng)稱為“古行”。我們家在古行混了七代,家世淵源,我父親是七孔橋挺有名的“掌眼”,百分之九十的貨,只要一過他的手,基本就能判定真?zhèn)巍?窟@手本事,家里的生意本來應該可以做的更大,可父親這人,一輩子四平八穩(wěn),小心謹慎,就會死守著巴掌大的小店。我年輕,心有點燥,好幾次纏著父親,想把小店的門臉擴一擴,買賣做大一些。
可不管我怎么說,父親就是笑笑,不肯答應。他告訴我,古行是一汪水,眼睛再毒的人,也看不出這汪水的深淺,如果走的深了,可能會把命丟進去。
父親的歲數(shù)終究是大了,三月份的時候生了場病,華陽本地的醫(yī)院治不好,我?guī)е奖本┳×巳齻€多月,病是好了,可他的身體還虛的厲害,大夫?qū)iT交代,需要靜養(yǎng)。父親想回鄉(xiāng)下老家住段時間,那邊空氣好,也安靜,所以我又帶著他回了鄉(xiāng)下老家。
一回老家,我就覺得很晦氣。我們是上午到的老家,剛進村子,正好碰見隔壁的老劉頭出殯。我趕緊弄了點土,在我們的車前頭撒了一圈,這是鄉(xiāng)下避晦氣的規(guī)矩。
父親知道是劉老頭過世了,交代我去找主持白事的人,隨個份子錢。
“不隨!”我心里一萬個不情愿,劉老頭這人給我留的印象特別差,他以前做過算命先生,聽說還倒騰過幾年古董,心眼小,特別喜歡較真,標準的杠精。前幾年,為了二尺宅基地,跟我家鬧了好幾次,當著全村人的面,指著我父親的鼻子罵。老丫蠻不講理,我沒抽他就是好的了,現(xiàn)在還要給他隨份子錢,門也沒有。
“兒子,死者為大,人一死,什么過節(jié)就都煙消云散了。”父親輕輕搖了搖頭,跟我說:“做人得有點度量,你說是不是?”
我悶著頭不出聲,我雖然脾氣有點楞,但自問還是很孝順的,父親病剛好,我不想讓他生氣。等把父親安頓好了之后,我去找了村長,劉老頭一輩子神神叨叨的,沒娶老婆也沒兒沒女,白事是村里人張羅著辦的,我隨了二百塊錢的份子錢。
這場病真把我父親給坑慘了,身體太虛,一回家就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我在他床邊守著,看著他瘦的不成樣子的臉,眼睛就紅了。我母親去世的早,是父親把我拉扯大的。我記得很清楚,四歲那年,我撞邪了發(fā)高燒,燒了四天四夜,父親就在我身邊守了四天四夜,他身體一直不好,四天不合眼,累的吐血。
守到半下午,父親醒了,我陪他說了會兒話,又做了晚飯讓他吃。晚飯之后,父親跟我聊天,我覺得他今天的話特別多,天南海北的聊,還講了很多古行里的門道和禁忌,一直聊到晚上十點多,他才算是睡了。
我又在床邊守了一個多小時,輕手輕腳的出來上了趟廁所,估計是剛回鄉(xiāng)下,飲食不太適應,有點鬧肚子,蹲下就起不來了,足足二十分鐘,兩條腿都蹲麻了,才晃晃悠悠的站起身。
回屋的時候,我怕吵醒父親,輕輕推開虛掩的屋門。當我推開屋門的那一瞬間,眼睛立刻一頓,頭皮跟著就麻了,渾身上下的汗毛一根根的直立了起來。
這可能是我這輩子見到的最詭異的一幕。
屋子里沒有開燈,但窗外的月光明晃晃的透過窗戶灑落進來。借著明亮的月光,我清清楚楚的看見今天剛剛下葬的劉老頭蹲在父親的床頭。
父親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微微的歪著頭,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劉老頭,兩個人好像保持著默契,就這么相互無聲的對視著。
我的確沒見過這樣的情景,腦子一下子就亂了,想要喊,可是嗓子卻像是被什么東西給堵住了,喊不出來。
劉老頭蹲在床邊,慢慢的轉(zhuǎn)過頭望向我。他渾身上下濕淋淋的,皺皺巴巴的老臉上滴滴答答的朝下滴水,仿佛剛從水里爬上來一樣。劉老頭的眼睛一望向我,目光就好像挪不開了,我被看的心里發(fā)毛,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
“老哥,孩子還小,什么都不懂,有事,跟我說。”父親慢慢的撐起身子,他跟劉老頭就隔著不到一米的距離,但父親還是保持著一輩子都沒有變過的淡定。
“以前,有什么對不住的地方,就不提了......”劉老頭好像很不甘心的把目光從我身上挪開,他蹲在床邊的地上,慢慢的抬起一只手,我看見他手里托著一團用布包裹著的東西:“我想借點東西,不白借,我拿這個東西換......連老弟,你在古行混的,你該看的出,這是一只......萬壽盒......”
萬壽盒!!!
此時此刻,我心里都是驚恐,可當我聽到萬壽盒這三個字的時候,驚恐之中又萌生出了一股難言的詫異。
萬壽盒,那是比斗彩雞缸杯還要罕見的東西!
萬壽盒之所以罕見,是因為制盒的木頭幾乎和神物一樣。這種天生長著銅錢紋絡(luò)的木頭,來自古中亞地區(qū),珍稀之極,就算在原產(chǎn)地,也只是寥寥幾株。張騫通西域的時候,曾經(jīng)帶回來三尺長那么一截。
這種木頭質(zhì)地堅硬如鐵,新鮮的肉食蔬菜放在上面,可以數(shù)月不腐,因為這種特殊的特性,在西漢宮廷里,這木頭被稱為“長春木”,俗稱“金不換”。張騫帶回來的那截“金不換”,被做成了四個小盒子,其中一只盒子用來存放漢武帝平時脫落的毛發(fā),另一只用來存放他年老之后掉落的牙齒,這盒子叫做萬壽盒。
長春木如今早就絕產(chǎn),西漢時期留下的萬壽盒一共就那么四只。不敢說價值連城,但一只盒子買下半個七孔橋是絕對不成問題的。
我壓根就沒有想到,一輩子活在窮鄉(xiāng)僻壤的劉老頭,手里竟然有這種東西。
我現(xiàn)在分辨不清楚,白天剛剛下葬的劉老頭怎么會半夜跑到我家里來,可他說的話,我卻聽的明明白白,他想用這只罕見的萬壽盒,從我家借走一點東西。
他要借什么?
“連老弟,你是明白人,我想借什么,你心里知道。”劉老頭把萬壽盒放到床邊,眼巴巴的瞅著父親:“東西我?guī)砹耍4蟛槐P。瑑蓷l路,你自己選一條,別怪我,我也......我也沒法子......”
父親沒有答話,可我看見他勉強支撐起來的身軀像是觸電般的輕輕抖動了一下,額頭轉(zhuǎn)瞬間就冒出了一層冷汗,好像控制不住自己似的,嘴唇微微的蠕動著,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的感覺很不好,父親是什么樣子,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除非是什么天塌地陷的大事,否則,他絕不會失態(tài)。
父親不說話,劉老頭也不說話,倆人又這樣無聲無息的對視了起來。足足過了三五分鐘,父親才輕輕喘了口氣,慢慢擦掉額頭的汗水。
“劉老哥,事情來了,躲是躲不過去的。東西我留下,你走吧。”
“連老弟,我活了一輩子,眼睛瞎了,沒瞧出來你這么講究,東西你收好,我走了,走了......”
劉老頭從床邊站起身,蹣跚走出了屋子,我呆在當場,也不知道該不該攔他。
劉老頭看著步履艱難,走的卻很快,一轉(zhuǎn)眼的功夫,已經(jīng)消失在屋外的夜色中。等他一走,我才算回過神,撲到父親床邊。
“爸,這是怎么回事?劉老頭不是已經(jīng)出殯下葬了?他怎么還能......還能跑到咱家來?他拿這個萬壽盒,要借什么東西?”
父親沒有回答我的話,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剛才他的確是失態(tài)了,不過這時候已經(jīng)恢復了平常的樣子,淡淡的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摸了摸我的頭。
“兒子,人活一生,最要緊的是什么,你知道不?一是守信,二是擔當,不守信不君子,無擔當不丈夫......”
他念念叨叨的和我說了一大通話,可我一句都沒聽進去。說的久了,他好像是累了,歪歪斜斜的靠著床頭,重重喘著氣,不易覺察的看了我一眼。
這一眼,我一輩子都忘不掉。
父親又睡著了,我一肚子疑問,心里還有一種形容不出來的不安,可我不忍心驚擾他,就這么默默的守在床邊,等天蒙蒙亮的時候,我跑到廚房去做早飯。
做一頓飯最多就是半個小時的時間,可是等我做好飯回屋時,沉睡的父親不見了,床上只留下那只萬壽盒。
我心里發(fā)慌,屋里屋外找了個遍,卻找不到父親。心頭那種不安,漸漸開始膨脹,我立刻沖出院子,把整個村子連同周圍幾里地的范圍都找了一遍,但父親好像是消失了,蹤影全無。
從天蒙蒙亮,一直找到下午,大半天的時間過去,一無所獲,我心里急躁的要死。這時候,就算拿腳后跟想想,也能想的出來,父親出事,絕對跟劉老頭有關(guān)系。
劉老頭昨天就下葬了,我現(xiàn)在去找他,只能到墳里去找。
因為急躁,我胸口像是堵著一團熊熊的火,抓起一把鐵鍬,就直奔幾里地之外的墳地。鄉(xiāng)下人最忌諱掘人家的墳,可我已經(jīng)顧不了這么多了。
我的腦子始終有點昏沉,趕到墳地時,已近黃昏。事情到了這一步,我沒有別的辦法,直接開始挖墳。
我一個人吭吭哧哧的挖了兩個小時,把墳里的棺材給挖了出來。棺材好端端的,看不出一點異樣。
但是,等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起掉棺蓋上的釘子,打開棺材的一瞬間,本就昏沉的腦子,徹底亂成了一鍋粥。
劉老頭不翼而飛了,此刻躺在棺材里的,是父親。
更新時間:2024-11-02 07:3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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