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是?”端妃看見了安陵容,有些疑惑地看向吉祥。吉祥忙回道:“娘娘,
這是啟祥宮的安常在。”啟祥宮,麗嬪,華妃的人。
端妃眼中蒙上淡漠:“不知安常在貴步臨賤地,是有何貴干呢?”安陵容也不惱,
緩聲說道:“娘娘宮里也忒冷了些,本就身子不好,這么冷著,冬天可就難熬了。
”她把捂在懷里的湯婆子遞進端妃懷里,轉而說道,“嬪妾初入宮,
被華妃收入麾下并非本意,娘娘與華妃之間的恩怨,嬪妾也有所耳聞,但嬪妾愚見,
那事并非錯在娘娘。”指尖傳來久違的暖意,端妃久久才長嘆一聲:“坐吧,
本宮的延慶殿許多年沒來過人了,怎么待客本宮都要忘了。吉祥,去沏杯茶來吧。
”吉祥見端妃緩了臉色,臉上也露出幾分笑意,俯身下去倒茶。“你是選秀進宮的?
這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次選秀吧。”端妃揚起清淺的笑意,“不知皇上近來身體可好?
”“皇上一切都好。”安陵容如聊家常般和她閑話,“這次進了不少新人,
如今是沈貴人最得寵,其次是富察貴人。”“皇上又得佳人,真好。”端妃眸光閃爍,
淺淺含笑,“你呢?”“嬪妾有幸侍寢幾次,因著身子虛弱,故而近來恩寵漸疏。
”安陵容說道,“不過,因為華妃庇護,倒沒人敢輕視嬪妾。”端妃眨了眨眼,
忽的一笑:“曹琴默那般聰明,居然沒看出你是個披著小羊羔皮的狐貍崽子。
”安陵容露出一抹狡黠的笑。面上,看似安陵容投誠華妃,處處受制,但反過來,
安陵容也狐假虎威,借著華妃的名號保護自己。自然,假以時日,曹貴人必定看得到這一層,
所以今天安陵容今天特意去拜見了她,救了溫宜是意外,但有著這一層,
想來曹貴人也不太會去華妃面前戳穿她。至少,安陵容能借著這把保護傘再安穩大半年。
說話間,豆蔻也來了。“奴婢仔細瞧了,沒人看見奴婢出來。
”豆蔻小小聲地向安陵容邀功。“好,回去讓蒔蘿給你做赤豆糕吃。
”安陵容寵溺地笑笑,轉而打開食盒,讓吉祥拿下去擺飯,“娘娘,
嬪妾的這個婢女略懂醫術,不如讓她給娘娘看看脈象。
”端妃狐疑地看了一眼年幼的豆蔻,但不好拂面子,便讓豆蔻把了把脈。
一涉及到行醫,豆蔻就像變了個人,全然沒有日常笑嘻嘻的模樣,沉穩、嚴肅。
這樣的轉變讓端妃訝然。許久,豆蔻才收回手,
說道:“端妃娘娘是早年服食紅花過量才傷了根本,體內寒氣郁結,只能慢慢調理,
無法根治了。”端妃一面詫異豆蔻小小年紀竟醫術了得,一面傷感自己身子果然壞透了。
“端妃娘娘連日來關節疼痛,奴婢可以施針緩解一下。”豆蔻又說道。
安陵容看向端妃,端妃也是猶豫了一下,才緩緩點頭。豆蔻施針又快又穩,
吉祥擺好飯進來叫人,施針就結束了。一番動作下來,端妃只覺得身子都松快了不少,
她記下了安陵容的好,少不得勸她三分:“你這婢女醫術精湛,
怕是太醫院的太醫都難及她一半,以后你可要小心藏著些,別讓人發現了。不然,
可有大麻煩。”安陵容微笑著應下:“娘娘用膳,嬪妾就不叨擾了。”遂帶著豆蔻離開。
端妃看著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宮門口才收回視線。“娘娘,
可是安常在有什么問題?”吉祥不安地看著端妃,“她會不會回去和華妃說?
”“她不會。”端妃搖搖頭,看著眼前難得熱氣騰騰的飯菜,執箸吃了一口,
“她的眼神清澈明亮,不是個會耍鬼心眼的,于我,怕只是突發奇想的善意施舍而已。
”端妃自知自己如今的處境如何,能有人愿意施舍她已是難得了。“但即便是施舍,
本宮也記下了這份恩情。”端妃摸著放在膝蓋上的湯婆子,又摸了摸自己不再疼痛的膝蓋,
面色淡淡。延慶殿雖然和啟祥宮只有一墻之隔,但沒有開后門,
安陵容還是繞了一大圈才回到啟祥宮。麗嬪似是聽說了華妃賞賜的事情,
晚間召安陵容過去說話,又賞了許多。正月里后宮一片安寧,可過不了兩天,
宮里就出了件稀罕事,打破了這樣的寧靜。這日,曹貴人上門來找安陵容說話,
正說起這件事來:“妹妹可知道,皇上前幾日封了一位倚梅園的宮女做官女子,
昨日又晉了答應,很是得寵呢!”安陵容眼睛輕輕眨了一下:“這位余答應風頭正盛,
我想不知道都難。聽說,她還會唱昆曲?”“是啊,前兒個在娘娘面前高歌了一曲,
唱得的確很不錯。”曹貴人意有所指,“倒是妹妹你,生得一副好嗓音,怎的不學兩首曲子,
也好討皇上和娘娘歡心啊。這些天,娘娘可是對妹妹冷淡了不少。
”安陵容掩唇輕咳了兩聲:“原是我不中用,初一那天覺著身子好些了,
就跑去給娘娘拜禮,卻不料冷風一吹,咳疾又犯了。”她輕嘆一聲,“我自小就是如此,
哪里有時間學什么唱昆曲。”還唱歌討歡心,真當她是歌姬嗎?安陵容想起前世,
沉寂許久的憤恨倏然涌上心頭,但下一瞬她就冷靜了下來,暗道果然不能小覷了曹琴默,
稍一疏忽就差點著了她的道。見安陵容不上當,曹貴人也不執意到底,
只笑道:“說起初一拜禮,姐姐還沒謝過妹妹呢。那日太醫來看了,說如若再晚些,
怕是有窒息的風險,姐姐我啊到現在都還是后怕不已,沒什么好東西謝你,
這是姐姐平日里打得珠絡,用得各色寶石,妹妹不嫌棄的話,還請收下。
”“不過舉手之勞,姐姐不必記掛在心上。”安陵容收下禮,笑了笑。珠絡是小事,
曹貴人真正的謝禮安陵容已經接收到了,那一番話,曹貴人不過是再行試探而已,
既然已經有了答案,她自然知道安陵容想要的是什么。聰明人之間的對話,
往往不需要說得太明白。送走曹貴人,安陵容琢磨起余答應的事情來。前世,
余鶯兒冒名頂替了倚梅園甄嬛的恩寵,在宮里囂張過好一陣子,
后來又因著得罪了甄嬛而被皇上厭棄,最后慘死冷宮。不過,似乎華妃挺喜歡她的。
安陵容想了好一會兒。算了,還是別多事了,反正余答應遲早會被料理掉,
犯不著她插一手。這日正是元宵,華妃帶著余答應去面見太后,皇上恰好進來。
“這就是皇上近日新納的余答應了吧,能得到華妃的賞識,也算是個有能耐的。
”太后靠在榻上,面色淡淡的,“聽說皇上日日召你唱曲兒,不如現下便來一首,
也讓哀家聽聽。”“太后點你,還不挑好聽的來唱。”華妃瞪了余答應一眼,說道。
皇上面上有些訕訕。太后這是點他呢,無端晉封一個宮女,還連著封了兩級,
過于引人注目了。“又不是東閣筵開北海樽,又不是雞黍論交,相邀故人,
為甚的云天翰札輝蓬蓽……料非嫻揖讓威儀,便難祈服御繽紛,已進沾厚德高情,
高情謹佩紳……”余答應立即站定唱了起來,太后沒叫停,
她便將一曲《永團圓》唱了個全。曲終,太后漫不經心地喝了口茶:“唱得還行。
”在場的,除了余答應,都聽出了太后的言下之意。唱歌還行,其他都不行。
華妃忍不住揚起嘴角,順著太后的話說道:“既如此,太后不如賜她一號,
就算作是給她的賞賜了。”太后睨了一眼皇上:“賜號還得皇上來賜,才顯得莊重。
”皇上沉吟了一瞬:“既如此,不若就稱余答應為‘妙音娘子’,皇額娘以為如何?
”太后微微點頭,又看向余答應:“皇上既賜了你名號,日后可要好好守規矩,
莫要辜負了皇上對你的恩寵。”余答應樂得眼睛都瞇起來了,連忙謝恩。
華妃在一旁看她,眼露鄙夷。眾人都以為“妙音娘子”這一封號是象征皇上隆恩,
但實際上,這是太后逼著皇上賜的封號,更有一重身份認定的意思在。自古,
只有歌妓才會因為唱歌而得封號,只不過因著這封號出自皇家,怎么的也算是一份恩寵,
余答應不知道,后宮大多數人也不知道,但華妃知道,皇后也知道。
隔天皇上同皇后說起這事兒來,皇后抿唇笑道:“實至名歸。”皇上聽了,
興致缺缺地甩了甩玉珠串,對余答應的一頭熱也慢慢冷了下去。“皇上,該翻牌子了。
”皇后提醒,敬事房的太監連忙上前。皇上冷著臉掃過一排的綠頭牌,
視線突然停在角落,想起那晚輕聲慢語的童謠,忽然心弦一動,抬手一翻。
皇后看著被翻的牌子,嘴角猛地一抽。安陵容有些發怔地送走宣旨的太監,
被蒔蘿拉著去沐浴洗漱,直到身子浸在了溫水中,才反應過來。“小主怎么了?
”蒔蘿察覺到安陵容的異樣,有些擔心,悄聲問道,“今日,那香露還要用嗎?
”雖然安陵容沒和她說過香露的事情,但蒔蘿多少能猜到一些。安陵容眸光閃爍,
輕輕嗯了一聲,而后閉上了眼睛。前世的這一日,也是她侍寢的日子,
更是她入宮后最恥辱的日子。她被送進養心殿,又被原封不動地送出養心殿……但,
都已經是上一世的事情了。安陵容抬起手,虛虛地握了一下拳頭,
仿佛將什么東西緊緊握在了手里。又是熟悉的明黃,只是皇上還沒來,
安陵容獨自一人躺在床上。她看著帷幔,思緒萬千,
又想起豆蔻今早說余答應被賜號妙音娘子的事情,不知怎的來了興致。反正皇上還沒來。
安陵容兀自輕輕哼唱起來:“小山重疊金明滅,鬢云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
弄妝梳洗遲。照花前后鏡,花面交相映。新帖繡羅襦,
雙雙金鷓鴣……”沒有余答應那高揚的聲調,這一聲聲清唱卻如美玉返璞歸真般,
另有一番通透澈亮,更覺美妙。站在不遠處的皇上眉心微動,心里忍不住比較余安二人,
才覺安陵容歌喉更勝一籌。而且,果然是和純元很相似。
“朕竟不知道容兒居然唱歌如此動聽。”皇上緩步走上前來,含笑道,“若早知道,
朕還聽什么昆曲,日日召幸你便是了,妙音二字合該給你才是。”安陵容嚇了一跳,
隨即反應過來,嬌嗔道:“皇上都已經賜給余答應了,臣妾才不要呢!”皇上朗笑兩聲,
翻身上床。蘇培盛不知從哪里摸出來放下了帷幔。
安陵容怯生生地看向皇上:“皇上這么看著臣妾做什么?”許久沒有聽見了,
乍然一聽,皇上才發覺自己似乎對她有些想念。再多叫一些給朕聽。這一夜,
皇上全然沒有收斂動作的意思,直折騰到天邊漸亮才堪堪停住。一覺醒來,
哪里還記得什么余答應什么妙音娘子,任憑誰來,都不及安常在嗓音半分。
“安常在性情溫順,包容柔善,特賜號,容。”
更新時間:2024-06-05 18:37: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