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力行的身上，力行還沒有說什么。力行的老婆李秋霞先說話了。

“我們現在也沒錢，我看誰的責任還是誰負責吧，免得以后說不清，

況且遺囑上就是那么寫的，就照遺囑辦吧。”李秋霞瞅了力行一眼，

她知道如果自己不先攔著，估計力行就答應了，

到時候自己好不容易存的那幾個定期又要被他拿出來了。“秋霞，

我看你一年收入還可以，娃也小，現在幫襯著把這個事過了，以后你哥日子好了，

你們再一起安排你娘的事嘛。”向榮笑著跟李秋霞說。

“我們日子現在到底哪里過的好嘛，一家人在學校那么大的空間里面擠著，

娃還要吃奶粉，力行那幾個工資還經常三個月半年發一次，

就算按時發了也經常被無償捐獻給這屋里了，你說我們哪里還有什么錢。再說了，

以后的事情難說了，誰知道誰的日子以后過好還是過壞了，趁現在還是分清楚比較好，

就按遺囑上寫的各人負起各人的責任，也互相不糾纏……。”秋霞反駁道。

坐在炕上的五叔實在聽不下去了，沒等秋霞說完就打斷了她：“什么叫以后的事情難說，

正清和正華這兩個娃是咱們村多好的娃，誰家不夸。以后你家的日子還可能不如正清家的呢。

用咱老祖宗的話說，只要有人在，就不怕家窮，窮又沒有長根，扎在誰家就不走了。再說了，

遺囑這個東西是死的，當時立的時候沒有考慮到現在的情況，咱們人是活的，

完全可以根據情況靈活處理。你是一個婦道人家，這事情還是由力行來決定”。

“五叔你可不能偏護正清家說話啊，要我說，老人去世就應該按遺囑辦事，如果是我，

沒那個能力給老人辦事，我就自己拿把鐵锨去公墳那里掏個坑，把老人埋了，

既省錢也不麻纏其他人。再說了我一個婦道人家咋了，你讓他力行今天做這決定試試。

”李秋霞的話越說越難聽，力行幾次看她示意她不要再說了，她都當沒有看見。

蘇正清被李秋霞的話語激怒了。一直以來，他對這個長輩多少還是有一些敬意的，

主要是因為家里當初娶她的時候比較艱難，爺爺和二叔都拉低身價把她娶回來。

從進門那天開始，她就對這個家不滿意，總是和奶奶鬧矛盾，

嫌棄奶奶這個做的不好、那個做的不如她媽，所以結婚小半年不到，她就搬去學校住了，

平時也很少回來。兩個孩子不是待在學校，就是待在她娘家，很少帶回來，

基本上剝奪了爺爺奶奶見孫子的權利了。對爺爺奶奶來說，這個倒沒有什么。

奶奶從三十七歲開始照顧孫子，對于照顧孫子已經沒什么熱情了，

但是奶奶看不慣嬸嬸這個飛揚跋扈的樣兒。把自己好好的兒子整天訓得服服帖帖，

腰桿軟的就跟那麻繩似的，一點男子漢氣概都沒有了。一直以來，

一家人都因為二叔在鎮中學教書，心里面多少還有點驕傲的感覺。

以前正清沒事也會去中學看看兩個小弟弟，雖然每次去嬸嬸沒有特別的熱情，

但總感覺畢竟是一家人也不會在意。但自從弟弟正華跟他說了一件事后，

他就基本不去二叔家了。弟弟正華正在上初中三年級，就在二叔所在的鎮中學上學。

因為家里距離學校比較遠，所以正華來回都要騎十公里自行車，中午放學還要騎車回家吃飯，

奶奶也就經常讓正華捎很多東西到學校給嬸嬸。那天早上天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

正華中午放學正好碰到了二叔，二叔看到正華要回去吃飯，就說雨太大別回去了，

讓他在自己家吃點將就一下。在初中上了三年學，二叔還是第一次請他去家里吃飯，

正華也就答應了。沒想到，嬸嬸看到正華跟著二叔回來，臉色馬上就拉下來了，

說了很多難聽的話，正華聽得心里難受，當時就放下飯碗推著自行車走了。

正華說那天中午雨特別大，到家他衣服全部濕透了，他心里特別難受，

他覺得嬸嬸不應該那么看不起他們。正華跟他說的時候，眼淚順著臉頰不斷的往下流，

當時正華就跟他說，哥，我一定要好好學習，我就不信我們會一直這么窮，

一直會這么被人看不起。從那以后，正華比以前學習更用功了，而且基本上不去二叔家，

在路上看到嬸嬸也相當于沒看見。正清自己也覺得這樣不太好，

但是他也沒有反對正華的做法。正清從來都沒有想過嬸嬸會是這么刻薄的人。

她剛才的話語中，句句都是和自己家撇清關系、不要麻煩她的意思。

她刻薄的話語讓正清又一次認識到了人情的冷暖。十年前母親去世了，那時候他才八歲，

正梅七歲，正華才五歲，父親是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們兄妹三人帶大，

這個過程中免不了鄰里的幫助，特別是縫縫補補的事情，基本都是族里的嬸嬸們幫忙，

但嬸嬸沒有給他們兄妹三個做過一針一線。更過分的是，嬸嬸聽說正清的母親是因病過世的，

所以結婚的時候，竟然不要他兄妹三人在酒席里吃飯，說是晦氣。當時父親為了顧全大局，

把孩子在家里鎖了一整天，只有天知道那一天三個孩子在家里都想了什么。

當時村里人就說嬸嬸這個人做的太過分了，也都覺得這媳婦以后有得二叔受的了。

嬸嬸看不起他們家，其實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們家窮。結婚這么多年了，

嬸嬸也從來沒有上過他們家一次。逢年過節從學校回來每天跑鄰居家，

把鄰居家的門檻都踏破了，她都沒有來過正清家一次，更不用說給他們兄妹做什么了。

妹妹正梅有時會抱怨幾句，但都被父親嚴厲地說一頓。父親一直跟他們兄妹說，

要誠實、要善良，人在做天在看呢。而在正清心里，親戚總歸是親戚，

艱難的時候還是會互相幫襯的。但是現在看來，你把別人當親戚，別人不一定把你當親戚。

正清壓抑著心里的憤怒，內心有一種難以名狀的痛苦。人生為什么這么痛苦，

讓他八歲就失去母親，父親在長期忍受著貧窮的狀況下，好不容易把他們兄妹三個養大，

可是這個家也被他和弟弟拖累的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了。“就按中等水平辦吧”，

力勤抬起頭跟向榮說，無力的環顧了一下周圍，最后再看了力行一眼，力行的頭垂得更低了。

他的弟弟他了解，如果不是弟媳婦壓著，向榮的意見他是會同意的。現在弟媳婦不同意，

誰也不能怎么樣，再說了現在也不能為了這個事情，把弟弟家里搞得雞飛狗跳的，

讓親戚們過來看笑話嘛。至于說辦喪事這五千元的事情，他雖然還沒有完全湊夠，

但車到山前必有路，總會有辦法的。過去那么苦的日子都過來了，現在這點算什么啊。

“好，那咱們就按中等水平定席口，屋里人現在都回去休息一會兒，天亮了還有得忙哩，

守夜的這幾位叔，你們就辛苦這幾天，力勤、力行他心里有數，記著你們的恩和情哩”。

向榮說完后，所有人都開始往外走，現在都凌晨三點了，每個人心里都想著，

先尋個地方過夜再說。力勤把向榮送到門口，

向榮從衣服里面抽出一個紙包塞到力勤手里。“向榮哥，

這是……”力勤還沒有反應過來。“你的情況我知道，兩個娃娃都要上學，

還都是正花錢的時候。估計就是把家里面那些麥子糶了，你也湊不夠過事的錢。

這是我前幾天糶了玉米的錢，還沒存，那會回去換衣服，估計你手頭緊張，

所以拿過來你先用”。向榮說話的聲音不大，但在力勤聽來，

這確實是這世界上最感人的話語。“向榮哥，我……”，力勤猛然間不知道該怎么說了，

他握緊了向榮的手，眼淚順著鼻梁骨迅速的流了下來，幸好是深夜，沒有人看見，

要不又要成為那些閑人的話把了。感謝你，我的好大哥，你這么體貼入微的幫我打理著一切，

并在最關鍵的問題上給我幫助。“什么也別說了”，向榮感覺到了力勤情緒的變化，

急忙安慰他說。“力行是個怕老婆的人，他沒表態其實你應該也可以想到，

所以也不要怪他”。“恩，我知道”，力勤放開向榮的手，他的弟弟他了解，

他還想說什么，可是不知道怎么說。“快點回去吧，那么多人要你陪呢，再說了，

過事是非常磨人的，你要有心理準備，我先回去了”，向榮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走了。

雨帶終于北移了，讓干旱了一個季度的農田肆意的吸允著上天的恩賜。對于爺爺的葬禮，

正清至今記得最清楚的是，整整五天時間，所有的事情全部在雨中完成，每個人都穿著雨靴，

整個院子被踩得稀巴爛，每個人都期盼著天快點放晴，或者放晴一兩天，

讓老人入土為安后再下也可以。老天似乎聽到了人們的祈禱。在起靈的那天早上，

雨停了，太陽也出來了，仍然泥濘的道路給送靈的人們帶來了很多麻煩，但是只要不下雨，

那一切都是可以克服的。人們憂郁的臉上開始慢慢露出了笑容，大家都說，多少年來，

從來沒有在過事的時候，遇到過這么大的雨，這是老人在世時積的福，所以他去世了，

老天爺都哭了，這么大的雨是老天在給他送行呢。爺爺的葬禮結束后，

家里已經亂成了一團麻，正清本想留在家里幫父親整理幾天，但是父親不同意，

還是把他攆回了學校。他也沒敢跟父親說分配的事情，這個家已經經受不起這種打擊了。

爺爺的去世，不僅讓他失去了一位至愛的親人，更讓他感受到父親的不容易。是啊，

這個家又添了幾筆債務，父親的白頭發似乎也在一夜之間又增加了不少，

他多么需要自己來分擔一些他的重擔啊。

更新時間：2024-06-02 06:50:52